未期嘉遇 第27节
  苏黎并没有睡着,很快回他:回来就好,晚安,儿子。
  客客气气,互相给足台阶,有时他们不像母子,倒像是因为利益关系不得不绑定在一起但又理念不合的合伙人。
  回到自己房间,许嘉遇先洗了澡,给明初发消息说自己要睡了。
  他不擅长交际,也不喜欢。
  但很神奇的是,明明那人总是调戏他逗弄他让他做很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的人,他却常常在她面前感觉到轻松。
  所以一开始虽然是她要求他要常发消息给她。
  但其实他本来就乐在其中。
  虽然她总是语出惊人……
  果然,她这次依旧发挥稳定。
  明初:看看腹肌。
  许嘉遇:……
  不明白她都病成这样,还有心情调戏他。
  他只能称作调戏,因为陪了她两天,除了把他当靠枕,也没有其余更过分的肢体动作。
  但许嘉遇还是拍了,站在镜子前,撩起一截上衣,露出劲瘦的腰腹,人鱼线往下延伸,收束在裤腰里,那里有个小小的纹身,露出一丁点线条。
  明初眼尖,突然想起来上次注意到还是那张模糊的图片,之后就忘记了。
  这会儿又想起来,圈了一下。
  明初:纹了什么,给我看看。
  许嘉遇愣了下,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过,还以为她看得太仔细,莫名耳朵发烫,身体突兀地起了反应。
  好像她就在眼前,挑着眉毛勾他的裤腰。
  如果她在身边,大概也不会这么做,但他就是莫名联想到这样的画面。
  他闭上眼,有些苦恼地把自己蜷起来,未免也太敏感了吧许嘉遇。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毛病。
  这真的对吗?
  他整个人压在被子上,半晌才深深喘息了一下,起身拍给她看,但位置太尴尬,怎么拍都像是带着某种暗示。
  是一条简笔小鱼,吐了两个小泡泡,尾巴翘着,实在有点可爱。
  明初笑了半天才问:为什么纹条鱼?
  许嘉遇老实回答:陪别人和我妈去的,等得无聊,她问我要不要纹一个。随便选的。
  未成年,按理说人家是不给纹的。大概是因为他妈妈都同意了,店里也没多劝。最后选了个简笔画,很小,寥寥两笔,将来不想要了也好洗。
  明初:你自己选的?
  许嘉遇:嗯。
  明初:你小时候这么可爱啊。
  许嘉遇:没,不小了,也就两三年前。就……随便选的。
  明初:所以那天长辈为什么去纹身,又为什么愿意让你纹。
  许嘉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明初:说说嘛,我想听。
  许嘉遇觉得今天明初有点不一样,她很少会关心任何人的私事,好奇别人在做某件事时是起了什么样的念头。
  他想,大概生病了真的很无聊吧。
  所以许嘉遇措辞了一下,干脆拨了电话过去,尽量简短但详尽地解释了一下。虽然过去没几年,但其实他自己都快要记不得了,人对不太感兴趣又不太上心的事,记忆总是淡薄的。
  他需要通过一些记忆锚点才能拼凑完整的记忆。
  就很寻常的一个午后,似乎是个假期,睡了个午觉起来外面下了阵雨,所以应该是夏天。
  许敬宗死后,苏黎身体一直不太好,精神也不济,对很多事都失去兴趣。
  她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就是一直帮她打理培训机构的人,也是魏叔叔的太太,叫展雪,比她小两岁,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一直想要把培训机构做大做强,对待每个客户都十分上心。
  那一阵有个很阔绰的客户,家里孩子开了个纹身店,她感兴趣,便顺便去捧场,也叫上苏黎。
  苏黎不想去,对纹身也没兴趣。
  对方连拖带拽把她叫走,本意是叫她出去散散心。
  许嘉遇为什么会一起去,他实在想不起来,大概是凑巧,总之不会太特别的原因,不然他不会忘记。
  那天没什么人,她们挑了很久的款式,许嘉遇趴在窗台上盯着一缸斗鱼看。
  那鱼很漂亮,但鱼缸实在太小了
  ,把太过精美的东西圈在狭窄逼仄的地方,实在是件让人心生滞闷的事。
  或许是因为看鱼看久了,最后才选了那个吧。
  许嘉遇讲完了,自己都觉得无聊。
  明初却笑了下:“你肯定从小就是个闷骚,不然为什么会纹在那里。而且肯定不是随便选的,你这种过分认真的人,做什么都会考虑再三。你当时看着那缸斗鱼在想什么?
  许嘉遇:“不记得了。”其实记得,就是觉得说出来显得太傻。
  “你肯定在想,这么漂亮的鱼,却要困在这么小的鱼缸里,一辈子就在这么一尺见方的地方游来游去,好可怜。”
  “……”
  “这么可怜,为什么还要纹在身上。”
  “我不知道。”
  “因为物伤其类吗?”明初鼻音越来越重,最后打了个哈欠,“小哲学家在思考自己的人生和鱼生有什么区别吗?”
  “你还是……早点休息。”比起追忆他少年时期无聊的往事,他更希望她早点好起来。
  明初意犹未尽,但她确实困了,于是说了句:“许嘉遇,你小时候还有什么有趣的事,给我讲讲。”
  “应该……没有什么。”他还是努力思考了一下,闷声说,“我小时候就挺无聊的。”
  他有点好奇:“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就想起来了啊。”明初说话的时候尾音轻轻地扬着,许嘉遇跟她待久了,甚至能想起她说话时的神态和动作。
  他又开始想见她。
  虽然刚刚才分开。
  而明初也在楞,连她自己都快想不起来,自己上次追问别人私事是什么时候了。
  “许嘉遇……”她无意识呢喃。
  “嗯?”他低声回应,“怎么了。”
  “今晚记得梦到我。”明初片刻后,又从那种迷茫中抽离,笑着说,“梦不到我就罚你。”
  许嘉遇刚拧起眉,心道这哪里是她可以控制的。明初就已经开始笑,“你肯定又皱眉,然后可怜兮兮地想,做什么梦你怎么能控制?真是个笨蛋啊,当别人要求你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时,你要看到他深层的需求。”
  许嘉遇垂下眼,有些懊恼自己的呆板,低声应着:“嗯。”
  “那我的需求是什么?”
  许嘉遇觉得自己明白了,但其实还是没太明白,抿着唇半晌没说话。
  “笨死了。”
  她经常骂别人,从小到大脾气似乎就没好过,她是个太聪明的人,家里又太富裕,那种优越的物质条件让她天然对很多事失去耐心。
  好在她是个教养合格的人,对世俗的各种礼仪和规则烂熟于心且愿意遵守,不然很难想象她会是个多难搞的人。
  许嘉遇人生有太多身不由己和不愉快,所以他很避免让自己陷入到回忆当中,那样容易自怨自艾。
  这也是他总是对记忆不敏感的原因。
  但他却很清楚地记得关于明初的事,倒不是对她有意思,反而是一种退避三舍。
  他到现在还记得有次被母亲指使着去影音室叫她回去上课,她懒散地瘫在影音室的环形沙发上,姿势怪异,非常阴间,脑袋倒挂在那里,纤长柔软的手臂就那么直直地垂下来,她在看一部文艺涩情片,镜头里暧昧压抑的氛围让房间里的气氛诡异到极点。
  许嘉遇第一反应是恐惧,匪夷所思,想逃。
  但最后还是人性占了上风,害怕她是出事了,一路跑过去,冰凉的手指拍她的脸,问她有没有事。
  她睁开眼,缓慢坐起身,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那意思就是:没事,而且你打扰到我了。
  她很少顾忌别人的想法,倒不是没礼貌,就是觉得不重要。所以被她坏脾气对待的时候,很难对她生出好感,但也很难生出恶感。
  就像现在,她骂他笨死了,可语气里根本没有对笨蛋的不满,就像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
  许嘉遇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他甚至觉得那语气称得上温柔和溺爱。
  于是他灵光微闪,轻声说:“我会想你的。”
  明初终于笑了下:“还不算太笨。”
  许嘉遇心口微热,很久都睡不着,脑子里都是那个人,笑着的,冷着脸的,骂他的,夸他的,嘴上没一句正经话,但却会告诉被欲望控制的他,这没什么,会在一片狼藉之前离开,留给他收拾残局的机会。
  她分明……是个很好的人。
  夜半,黑暗的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喘息,然后伴随一声闷哼,陷入长久的寂静,黑暗里人却没有睡,郁闷地打开手机,搜索自己是不是需要去挂个号看一看。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学校的时候,蒋政宇问他是不是晚上跟鬼打架了,他懒得应付,只是问一句明家的事他从哪里听来的。
  蒋政宇八卦完就没再提了,当时许嘉遇也似乎没兴趣似的,问都没多问一句,这会儿突兀提起来,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声说:“绝对靠谱,那大师跟我舅舅是多年密友。”
  许嘉遇眉毛拧起来。
  “哎,别关心这个了,反正你也左右不了。明大小姐显然就是必定有此一劫,不过对你来说可能是个坏消息,对她来说估计就是意料之中了,再说婚事嘛,她未必放在心上。他们那种家庭,有谁会特别在意结婚证上是谁的名字。”
  许嘉遇脸色实在不太好看,蒋政宇拍了下自己的嘴,但还是觉得这难听话自己必须说,不然以他这纯情劲儿,早晚被人玩够了再弃之如敝履。
  “她不是那样的人。”许嘉遇憋了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
  蒋政宇的无语都写在脸上,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你他妈没发烧吧,她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公主,明家以后是要交到她手上的,你以为她能走到今天全靠她爸铺路?我跟你说,她十几岁出门参加宴席扫一眼就能叫出在场所有人的名字,知道谁才是主角,自己该说什么话,这不能算难,问题是她十几岁就能控制自己去做这些事。她爷爷早些年第一次发病的时候,那时候只有她在场,你知道她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吗?她第一件事就是指使律师把老爷子放了遗嘱的保险箱转移了地方,这事儿没多少人知道,老爷子对她改观也是从那时候起的,他不需要一个仁慈的继承人,他要的就是她的冷酷薄情和果断。”
  许嘉遇垂眸:“……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