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娘 第8节
  老定北侯是开国元勋,战绩彪炳,得以封侯,如今的定北侯是裴老夫人的侄儿辈了,到下一辈,就只能袭指挥使这样的位置了。
  家族若不起色,只能靠余荫了。
  自然,现在侯府还是比裴家地位高很多的,但长远看,裴家她爹这一辈已然有两位进士了,可能将来前途会更好。
  宜娘亦是得了新衣,但五房就不是一大家子在一处了,通常都是各吃各的。
  常妈妈正笑道:“这些衣裳都是老手艺了,也不偷工减料的。”
  在一旁的岁岁是从小都是跟真正的三姑娘一起长大的,她见何碧云鸠占鹊巢,对五太太忍气吞声,根本就只想当大小姐,一点儿也没想过要帮真正的宜娘平反。
  故而,她心里也有些气。
  但她私下和常妈妈说过,常妈妈反而劝她谨言慎行,她们都应该对何碧云感恩戴德,又说她如何不容易怎地。
  岁岁在尼姑庵那么多年,也不是傻子,也会看脸色,她也不好激怒何碧云,万一被赶出去了,将来就更没有人知晓小姐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了。
  想到这里,她上前道:“姑娘,奴婢去针线房那里要个花样子给您做鞋样子。”
  宜娘道:“你去吧。”
  这冰天雪地的,岁岁也没地方可去,还好她和舍娘身边的兰若关系还不错,故而又过来找她。兰若拿着三等丫头的月钱,一个月不过一串钱,还好有主子时不时赏赐些,日子方才好过。
  岁岁过来时,兰若正在房里躲着喝粥,见她来还要盛一碗,“秋菊和冬梅姐姐伺候五姑娘去正房了,我就在这里吃些腊八粥,你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我也是吃了过来的。”岁岁笑着说完,又看兰若穿着水红色的皮袄,头上的丫髻上簪着绒花,她道:“你们姑娘对你真好。”
  兰若道:“可不是,我们姑娘每个月的月钱,还特地拿二钱出来,给我们这些丫头们买些花儿戴,或者买些果子吃,从来也不责罚我们。有一日,秋菊姐姐让我守夜,我头一次守夜呢,姑娘还怕我冷,让夏妈妈多给我拿一床被子。”
  岁岁听着流泪。
  兰若赶紧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以前我们小姐也是和我这样的,她的心地也很好。”岁岁想起在尼姑庵的时光,就忍不住难过。
  ……
  舍娘听兰若回话,疑惑道:“她真的这么说的?”
  兰若肯定道:“千真万确。”
  “真是奇怪,她现在不就和她们姑娘在一起吗?怎么又说以前。”舍娘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只是不太确定。
  正欲还问些什么的时候,夏妈妈催促道:“好姑娘,您得快些,还得一起去明远堂呢。”
  本来说定北侯夫人过来,舍娘以为大人们应酬一二便好,没想到定北侯夫人提出要见家里的姑娘们。
  夏妈妈当然和几个丫头快速帮舍娘重新换了新衣裳,戴了钗环,舍娘听夏妈妈催,才拢上风帽,快步到正房,然而丽娘还没过来。
  “我就说不用这么急吧,有人会一直拖拉。”舍娘没好气的对夏妈妈道。
  夏妈妈一脸赔笑的看着庾氏,庾氏又让人去催丽娘,快一盏茶的功夫,丽娘才过来。听庾氏正道:“你们姊妹二人在家拌嘴我不管,但是在外面必须谦和有礼,听到没有?”
  舍娘连忙道:“是。”
  丽娘被陈妈妈推了一下,才放下靶镜和粉扑,也道:“是。”
  本来她们就住的远,若是去的迟了,庾氏还怕裴老夫人以为她是故意怠慢,这次也催促道:“走吧,走吧,别耽搁了。”
  其实舍娘看向丽娘,深觉丽娘其实一直这么下去迟早被人讨厌,她如今的讨喜是孟季兰和宋仙蕙帮她着补,但事实上,孟宋两人非常会做人,对谁都很好。但丽娘觉得在小圈子被吹捧,在别的地方也自觉如此,时间长了一定会让别人厌蠢的。
  没有利益冲突,大家当然不说什么,日后有利益冲突了,菜就是原罪。可这些话她也不会说出来,因为没必要。
  一行三人,出来之后,同其余几房汇合,一起到明远堂。
  定北侯夫人三十余岁的样子,上身着大红通身妆花袍,下身着织金裙,头上戴着珠翠冠,冠子上珠结两个,珠半开三个,翠叶牡丹十八片,看的人眼花缭乱,愈发觉得不愧是侯夫人,简直贵气逼人。
  光武帝当年还只是一介布衣时,看到执金吾走过去,那般壮阔,都忍不住感叹“仕宦当作执金吾”,姑娘们见到这位盛装的侯夫人,也未曾不在心中感慨,做女子也应当到公侯夫人的地步。
  裴老夫人正介绍道:“这就是你的几位表侄女,有几位是之前你见过的,有几位你还未见过。”
  舍娘忙跟着姊妹们行礼,定北侯夫人见状,忙道:“个个都生的跟水葱似的,还是姑母您老人家会调教。”
  说罢,又让人用托盘盛了表礼出来,俱是一对金压袖。姑娘们得了表礼,都坐下陪着说话。
  定北侯夫人正说起伴读的事情:“这事儿虽然不成,但他爹说了,将来在五城兵马司谋一个职位,倒也可以。”
  “唔,说的有理,即便是做了伴读又如何,主子好的时候,你未必跟着好,若主子犯了错,可是要伴读出来替罪的。”裴老夫人呷了一口茶,也算是宽慰自己这位侄
  孙。
  不过,她还是多问了一句:“那最后是谁选上了?”
  定北侯夫人道:“一位是太子妃娘家侄儿,另一位是庆王世子。”
  听到这里,舍娘在心中也是喟叹,前世皇太孙也是可怜,皇帝也驾崩了,太子登基不久也去了,皇太孙继位。正所谓主少国疑,晋王就成了摄政王,后来自然而然,太子还未亲政,骤然去世,晋王继位。
  好在这两位伴读其实都没受牵连,太子妃的侄儿极是善战,后来因为平定西域有功,后来以功臣画像入凌烟阁,至于庆王世子,原本娶了褚家女儿,和褚家人是一路,后来褚皇后生的章献太子夭折,他亦是和褚家人一样,也很受建昌帝信任。
  当然,这群褚系人马看不上她这个皇后,重生之前,关淑妃还想把自己的侄女嫁给庆王做续弦拉拢呢。
  回过神来,舍娘察觉有人看自己,她抬眸一看,竟然是定北侯夫人,她大方笑着微微颔首。
  陈妈妈本以为四姑娘已经稳了,哪里知晓定北侯夫人又是夸六姑娘天生贵气,又是说五姑娘人安静眉目如画,就是不提起她们四姑娘……
  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吗?
  第11章 一喜一忧一喜一忧
  陈妈妈不知道,庾氏却很清楚,这没什么岔子。她也是从姑娘家过来的,翻了年,丽娘虚岁就十三了,定北侯府肯定有意从裴家娶一位姑娘去的,无外乎是从长房和六房的姑娘里挑,无他,只有这两房的男人功名在身。
  而越看重一个人,越确定要这个人,就越会考验这个人。
  你若沉不住气,憋不住火,任性起来,这事儿可能就黄了。
  这样的场合,庾氏却发现丽娘虽然坐姿优美,但总觉得小动作很多,反而是小女儿舍娘,比她还小两岁半,整个人落落大方,听人说话带着笑影。
  但她到底心宽,似丽娘这样的,嫁个普通人也就够了,也不必强求一定要嫁入什么公侯府邸,一入侯门深似海啊。
  庾氏放松了,裴老夫人却不满意,等定北侯夫人去前院抹牌时,她和向嬷嬷道:“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枉费我上次抬举她。”
  其实向嬷嬷不明白:“要奴婢说您何须抬举四姑娘,六爷的娘是那个女人生的,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还不如这好处让六姑娘得了。”
  裴老夫人听了,只是摇头:“年纪不合适,再者,大人们的事情也不必牵扯到孩子身上。老六这么多年,也过的不容易。”
  “要说不容易,谁有您不容易啊。当年,老太爷若非是遇到您了,怎么可能仕途如此平坦。哪知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娶了您后,不过好了那几日就纳美妾,这么一大家子,幸而您宽容,别人哪有您这个心胸啊。”向嬷嬷为她不值得。
  裴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你先去前面看看吧,我来礼佛。”
  向嬷嬷不敢多话了。
  又说舍娘她们出来,定北侯幼子王磐正和长房的二少爷裴震说话,玥娘和舍娘在一旁下棋,宜娘则在一旁点茶,丽娘和舜娘打着双陆。
  舍娘原本就很健谈,她正和玥娘说起趣事:“我爹说他去华阳赴任时,还坐一种竹子做的滑竿上山,我爹还算瘦嘛,同行有个师爷,腰这么粗,一路坐上去,人家一路加钱,原本说好是八十文送上去,后来加到二钱了。我爹爹就说,再也不能放开肚皮吃了,要不然坐滑竿还得加钱。”
  玥娘笑的前仰后合。
  正好宜娘端来茶盏放舍娘旁边,她似乎毫无芥蒂道:“五妹妹,吃一盏我点的茶。”
  舍娘先拿开茶盖,看色泽清亮,再一尝,茶色极正,她睁大眼睛道:“三姐姐好手艺,这茶点的真好。”
  宜娘,不,何碧云父亲多年未中进士,常年在家做闲云野鹤,母亲却见不得,故而极力培养自己,就怕她去高家丢脸,即便家中不甚有钱,亦是琴棋书画、焚香点茶全部都请人教导。
  只可惜,最终她突如其来的被人陷害,还是和高家的亲事黄了。
  如今她也是一事无成,因为曹氏此人管家,很狡猾,她抓不到任何把柄。家里的这些长辈们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的忙的,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帮宜娘努力成为一个出色的大家闺秀,如此洗脱不详的身份。
  又说舍娘吃了这口茶,又开始讲一桩案子:“这话说有一后生,一日在路上捡了一卷钱,一共三十两银子,原本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准备自己用,不曾想她母亲见了,让他还回去,结果还回去的时候,你猜发生了什么?”
  她说这话时,不仅玥娘聚精会神,连王磐也饶有兴致。
  “那失主见后生还了回来,不仅不谢人家,还欲再诈取人家一笔,说自己里边有五十两,还要后生还给他二十两,否则,就要告他偷窃。”
  玥娘忍不住道:“那如何是好?”
  王磐正听着时,却见丽娘倏地站了起来,走到裴震和王磐前面道:“上回去你家不是说要靠鹿肉的,正好有人给我爹送了些,咱们去前面小屋里,让人给咱们烤鹿脯。”
  哪里知晓王磐道:“你去吧,我不去。”他还想坐在这里听舍娘把这个案子说完。
  “走啊,先去吧。”丽娘一直缠着他走。
  王磐也饶她不过,才出去。
  这边舍娘正道:“还能如何是好,都一并闹到了县太爷那里,这县太爷把事情盘问清楚之后,便对那失主道,人家既然要藏,又怎么主动告诉你,给一半藏一半。既然如此,那说明人家没有赖你的银子,这包银子的数目不对,也不是你的。”
  “后来,这包银子判给了那后生。”
  玥娘、舜娘等人都抚掌而笑:“果然是好人有好报,这个结局痛快。”
  舍娘也笑:“可不是,这就叫欲图他人,反失自己。”
  姑娘们说笑一起,但舍娘知晓丽娘是生怕自己和她抢王磐,所以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走了,只是现在还没定亲呢,就做出这等不堪的样子来。
  看来她对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嘛。
  且不说姑娘们这边如何,就说庾氏那边正陪着定北侯夫人抹牌,除此之外还有孟氏、鲁氏,说是打牌,也是在牌桌上互相试探。
  定北侯夫人正对鲁氏道:“我前些日子去新安侯府,发现是你们家大姐儿掌家,真真是威风凛凛,上下管的服服帖帖的。”
  “哟,她才多大呢,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鲁氏谦虚的很。
  定北侯夫人心道听闻马上裴老太爷很有可能入阁,新安侯府遂迅速结亲,便是她家亦是如此,她本有意六姑娘舜娘,但裴老夫人却径直推荐四姑娘。
  那个四姑娘说话不过脑子,没大没小,也不懂看眼色,这样的姑娘,若是别人家的姑娘,难免夸一声天真烂漫,但是若是做自己的儿媳妇,定北侯夫人和天下所有的婆婆一样,总觉得不好。
  可她婆婆丈夫也说过,当年两家没有联姻,一直引以为撼事,下一代联姻势在必行。
  其实那位五姑娘年纪就是小了些,要不然,五姑娘反而更合适,样子落落大方,身上清清爽爽的,整个人看起来又带着一丝慧黠。
  想到这里,她又同庾氏道:“你家那位回来也正好,说起来还是京中好些,人烟阜盛,你们一家子也能团聚。”
  庾氏出了一张幺鸡,才笑道:“是啊,儿女们也都盼着她回来。”
  刚打了一圈,庾氏就放了两次炮,但她出钱是不计较的,这一点上定北侯夫人还是很欣赏的。
  实际上庾氏也不是说很有钱,她嫁妆虽然丰厚,但这些年人情往来,只靠家里那些份例是完全不够的,嫁妆自然也是贴补的。
  但她也不在乎这些,因为她现在底气十足,丈夫对她又好,前程远大,儿女双全,所以没有什么太过发愁的事情。
  今日她自己又输了,还好,看到裴以清拿了个玉猴子送给她,她就很高兴了。
  “你在哪儿弄来的?”庾氏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