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淩晴这一呕,让周围人的脸色也变了两变。虽说只是一块残尸的碎骨,可一想到它曾经属于某个人,在场众人的面色都变得有些异样。
  可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揭晓的又是如此惊人的奇闻,在场的百姓竟无一人离去,都强忍着这味道,等待“开锅”。
  柳元洵此前已做过试验,知晓所需时间,等过去小半个时辰后,便吩咐淩亭将锅里的人骨捞出,放置一旁,待其凉透后,再次让先前那三人滴血验证。
  倘若此刻有人将骨头劈开,便能清晰地看到,煮过的骨头与未经煮过的生骨头截然不同。煮过之后,骨头变得疏松多孔,血液自然能轻易渗进去。
  滴骨验亲这一方法已流传多年,长久以来都被视作铁证般的存在。没想到今日,竟被当众证实可以作假。这岂不是意味着,以往依据这一方法定罪的人,极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柳元洵听见了外头的哗然声,心里已经明白,这事已十拿九稳了,于是又道:“白大人,劳您将王大人所呈的证物再次拿出来,叫周围的人试上一试,看看那骨头是否也如同这块一样,能融得所有人的血。”
  就在此时,一道干哑的嗓音突兀响起:“不用了……”
  柳元洵闻声看向王明瑄,就见他一脸灰败,短短几日,脸上竟有了明显老态。
  王明瑄今日安静得过分,甚至在柳元洵自证的过程里,他都一直保持了沉默。如今更是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过错:“是我冤枉了王爷,我甘愿接受朝廷惩处。但在受罚之前,我还要告发一个人……”
  白知府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得目瞪口呆,“王大人,你又要告谁啊?”
  “我要告发真正诱i奸我女儿的人,我要告……我要告……”王明瑄说着,身体便开始剧烈颤抖,抖到最后,连坐都坐不稳,“扑通”一声滑倒在地。
  如果说状告柳元洵时的王明瑄,是在靠复仇的信念撑着。那此时的王明瑄就像一捧凉透的残灰,半点没了力气。
  他没哭,更没骂人,只不停地发著抖。
  他父亲是正三品,他自己也官居五品,虽是个庸才,但也是个体面人,在哪都能得人一句恭恭敬敬的“老爷”,哪怕豁出命来指认柳元洵的时候,他也依然有个人样。
  但现在,瘫在地上的不是个人,倒像是被抽空灵魂的烂肉,他毫无生气,丑态百出,无论几个人上前搀扶,他都像没了支撑的软件动物一般,软绵绵地从众人手中滑了下去。
  王明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垂着头默默流泪,唯有喉咙里时不时传出的哽咽让人知道他并未昏厥,这里头参杂的情绪太过强烈,室内室外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忍心嘲笑他。
  白知府不禁心中动容,“王大人,你究竟要告发谁?”
  王明瑄吃力地抬起满是涕泪的脸,挤出一个似哭似笑的扭曲表情,声音颤抖,带着所有人都能听出的绝望,哑声道:“我不告了,你打板子吧。”
  按照律法,胡乱敲击登闻鼓、编造案情者,需鞭笞五十。王明瑄这话,显然是认罪了。
  柳元洵并不知道场面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在他再次看向王明瑄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衙役身后那道沉默的黑影。
  他不知道顾莲沼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站了多久,但当他看见顾莲沼的时候,那道身影也像有感应一样,缓缓抬起头,与柳元洵目光交汇。
  明明他目光沉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柳元洵却莫名心中一动,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他好像,知道顾莲沼这几日忙什么去了……
  第67章
  “不告了?”白知府瞪大眼睛,“王大人,你也说了,令爱确有生产迹象,这表明令爱确实遭奸人所害。您连王爷都敢状告,还有何人是您不敢告的?”
  王明瑄却只是流着泪,不停地摇头,喃喃道:“我不告了……我不告了……”
  白知府不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案子。身处京都,一桩案子背后往往牵扯着一众官吏大臣,告到中途被迫撤案的情况并不罕见。府衙人手本就有限,催着赶着要处理的案子堆积如山,有些案子,原告若不紧盯着,久而久之便成了无人问津的陈年旧案。
  可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既扯上了王爷,又出了人命,往前追溯,还关联着一个刺杀王爷的小厮。别说王明瑄想不想告,单说白知府为了自己头顶的乌纱帽,也得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王大人,”白知府神色一正,严肃道,“这案子,您想告得告,不想告也得告!事到如今,已然由不得您了!来人啊,把……”
  话还未说完,人群外便传来一阵骚动。白知府手中的惊堂木还未来得及拍下,就见大门外卫兵分列两旁,让出了一条可供两人平行的信道。
  白知府皱眉望去,虽尚未看清来人面容,但仅凭那身绯色官袍,便知是位三品大员。
  白知府心头一惊,赶忙起身相迎。待来人走近,他又是一惊,脱口而出道:“沈大人?!您怎么来了?”
  这声“沈大人”一出,瘫倒在地的王明瑄也缓缓抬起头。待看清这位沈大人的模样,他满是悲痛与绝望的眼睛彻底黯淡,再没一丝光亮。
  沈大人,即沈巍,时任大理寺卿,专门负责刑事覆核以及五品以上官员涉案的案件。他这一来,这案子便由不得旁人了。
  “此案涉及朝中重臣,已全权由大理寺接手。”沈巍身着绯色官袍,气势不凡,回答完白知府,他看向被淩亭搀扶起来的柳元洵,拱手行礼,说道:“见过瑞王殿下。”
  柳元洵拱手回礼,“沈大人。”
  之后,沈巍转头看向被人扶起的王明瑄,宣布道:“奉旨,即刻将王明瑄押解回大理寺受审,同时将冯虎与唐婉盈的尸体一并带回去。瑞王爷,也劳驾您随我走一趟。”
  唐婉盈又是何人?柳元洵被这接连不断的变故搅得一片混乱,只能先点头应允。
  别说柳元洵了,就连白知府也一脸茫然。直到大理寺的人从存放尸体的冷窖中拖出那被毁容的女子,他才惊讶喊道:“这不是王瑜茵的尸体吗?”
  沈巍淡道:“非也,此女只是长得像王瑜茵,真实身份是一名江南瘦马,人称唐媚娘。”
  白知府下意识看向王明瑄,却见他只是一脸木然地坐着,像是早已知道了实情。
  白知府又赶忙看向柳元洵,见柳元洵同样面露疑惑,这才稍稍感到一丝宽慰。要是告状的和被告的都清楚真相,唯独他这个查案的一头雾水,那他非得憋屈好一阵子不可。
  沈巍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办案的公堂也从京府衙门转移到了大理寺。
  柳元洵由淩亭搀扶着向外走,一直抱臂倚靠在墙角的顾莲沼适时跟了上来。走的时候虽落后了柳元洵半步,但当柳元洵上了轿子,他却也撩开帘子,坐到了柳元洵身旁。
  冤屈已解,柳元洵难免感到一丝轻松,他看向顾莲沼,细致地端详起了他的脸。
  顾莲沼皱了皱眉,本想侧过脸避开柳元洵的目光,可又觉得此举太过刻意,只好硬生生挺着,坐姿尤为僵硬。
  其实顾莲沼脸上的疲色并不明显,对他而言,连轴转三日实属平常,比这更累的情况他也经历过。可他与柳元洵相处的那段日子太过闲适,精神养得极好,因而在柳元洵眼中,他眼下那点青黑便格外扎眼。
  柳元洵温柔地注视着他,语气中略有怜惜:“累坏了吧?”
  顾莲沼平视前方,听到柳元洵的问话,也未转头对视,只是低声回应:“不累,分内之事。”
  什么样的职责能让人在短短三日内就破了如此复杂的案子?他越是不提自己的辛苦,柳元洵心里就越是感动。
  他本就是个将人一分好也看作三分的人,况且顾莲沼帮了他这么大的忙,说谢谢显得生分,赏赐些东西又怕辱没了他的真心。柳元洵只能浅浅一笑,将他的辛劳放在了心里。
  距离大理寺还有一段路程,柳元洵心中满是疑问,正想找人解惑。恰好身边就有个知情者,他下意识凑近了些,小声问道:“犯下这案子的,到底是谁?”
  柳元洵其实很有分寸,即便坐得近了些,他与顾莲沼之间仍保持着一定距离。可顾莲沼却像被什么惊到了一般,虽没有大的动作,但在他靠近时,明显颤了一下。
  “怎……怎么了?”柳元洵微讶。
  只可惜顾莲沼那张脸向来没什么表情,即便距离很近,他那深黑色的眼眸也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没事。”顾莲沼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失态,转而回答柳元洵的问题,“是王明瑄的兄长,王明璋。”
  柳元洵先是一愣,随即瞭然。
  怪不得王明瑄宁愿自己受罚也不愿继续追查,原来犯下这案子的,竟是王家如今唯一的顶梁柱。王明璋至少是个工部侍郎,又是王明瑄唯一的兄长,一旦罪名坐实,王家也算是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