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能得到洪福一句“身手不错”的评价,那就不仅仅是不错了,柳元洵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拒绝。
  他心里明白,留下这两人,无异于在身边安插了一双监视自己的眼睛。可洪福说得也在理,自己手头可供驱使的人手实在有限,既然接手了这案子,就不得不考虑自身的安危了。
  话带到了,人也已经送到了,洪福没了留下的理由,说了两句吉利话后便离开了。
  洪福走后,柳元洵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洪福向来有这般本事,总能让他陷入迷茫,分不清谁可信、谁不可信。
  他怀疑过洪福在骗他,可他身上的毒是那揭了皇榜的老头留下的,老头既说无解,那便是真的无解。既然自己死局已定,似乎也没了怀疑柳元喆的必要。
  或许,真的是自己错怪了皇兄。不然,皇兄又为何会派顾莲沼来为自己调养身体,又为何会在宫中多次留情……
  洪福说他看得透彻,可再通透的人,也无法穿透皮囊,看透人心。有时候,人活一世,反倒是糊涂比较难得。
  ……
  傍晚时分,顾莲沼终于来了。
  他带着个包裹,包裹里隐约有股子怪味,外头守着的两个太监抬手一挡,冷然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柳元洵听见动静,立即吩咐道:“让他进来。”
  顾莲沼进去没多久,淩亭便又走了出来,径直朝着厨房方向走去。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熬药的小炉和一口砂锅。
  这两样东西没什么奇怪的,两名太监不用柳元洵吩咐,便自觉没有阻拦。
  又过了两刻钟,平日里一直在王爷身边伺候的小丫头突然冲了出来,跑到树根旁,扶着树干便开始疯狂呕吐。她吐得浑身颤抖,脸白如纸,后来甚至宁愿在院子里受冻,也死活不肯再踏进那屋子半步。
  渐渐地,时间越久,屋子里的味道愈发浓烈。两名太监隐约闻到一股肉汤的味道,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饥饿,可紧接着,淩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直呕得他们彻底没了胃口,只能继续冷着脸,守在门口。
  一个多时辰后,淩亭终于从屋内出来了。
  他将小炉递给淩晴,叫她将东西送回去,而后又当着两个太监的面砸了那砂锅。
  那两个太监面面相觑,本以为淩亭是在借摔碗的动作表达被监视的不满,可紧接着,淩亭又将那些碎瓷片收拢,扬手扔了出去。
  这行为处处透着怪异,院子外头的人看得一头雾水,全然摸不着头脑。
  ……
  时间一晃就是三天,顾莲沼也接连三日都未露面,只在昨个夜里托了个锦衣卫传话,说王爷吩咐的事儿,他都已经办妥了。
  顾莲沼既然说办妥了,柳元洵的心便落回了肚子里,倒也没深究他为何三日都不曾露面,只以为顾莲沼如今官复原职,忙着处理诏狱里的事呢。
  距离上次审案已经过去三天了,该查的线索基本都已梳理清楚,再拖下去,恐怕民间又要流言四起了。
  天刚破晓,白知府便匆匆赶到偏厅,想知道瑞王是否有破局的法子。
  可柳元洵什么都没说,只要求今天的庭审务必打开府衙大门,要在百姓的监督下进行。
  白知府虽摸不着头脑,但这事对他有益无害,当下便同意了。
  这案子压了四天,如今又说要当众庭审,看热闹的百姓当即便将府衙外头围了个水泄不通,连那大街上耍花活的手艺人也踩着高跷来了。
  大门一开,他们便扒着脖子往里瞅,可惜传说中天人样貌的柳元洵只给他们留了一道背影,人们瞧不见他的脸,只好将注意力放在案子上。
  今日的柳元洵还是如前几日般淡然,可王明瑄却只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远不似几日前愤怒,浑身透着股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
  白知府清了清嗓子,道:“王大人,你还有什么证据要补充啊?如果没有,可就轮到瑞王爷举证了。”
  王明瑄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道:“请吧。”
  柳元洵心中涌起一丝异样,不禁抬眸看向王明瑄。
  王明瑄似有所感,与柳元洵目光交汇,可他实在太过疲惫,仅仅对视了一瞬,便又缓缓耷拉下眼皮。
  尽管这一眼极为短暂,柳元洵却看得真切:王明瑄眼里空茫一片,竟无半分恨意。
  柳元洵心中愈发疑惑,可外头翘首以盼的百姓和公堂上等候的白知府都在等着他,他便只能先按计画进行。
  毕竟,不管王明瑄态度如何,他想要彻底洗清自己的嫌疑,扩大为萧金业翻案的可能,都必须向白知府和在场百姓证明自己的清白。
  柳元洵道:“白大人,可否劳您派人前往城郊的乱葬岗捡几块骨头回来?再吩咐府衙后厨取来一个瓦罐与火炉。”
  这两件事倒是不难,白知府点了点头,立即吩咐了下去。衙役们领命后,立刻飞身上马,向着城郊乱葬岗疾驰而去。
  之后,这公堂便安静了下去。
  好在这两样东西并不难寻,半个时辰不到,火炉便燃了起来,瓦罐里的水也咕噜咕噜冒开了泡,去乱葬岗上捡人骨的衙役也回来了。
  他捧着骨头上前,淩亭也向前迈了一步,提高音量,代替柳元洵做了吩咐:“白大人可亲验这骨头,也可叫几个百姓前来佐证。”
  白知府对人骨并无兴趣,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示意衙役将骨头拿开。听闻还要传唤百姓到公堂,他随手点了几个挤在人群前排看热闹的人,说道:“就你们几个,过来吧。”
  那几人没料到看个热闹竟会把自己牵扯进来,当下便想往后退。可身后人群拥挤,根本无路可退。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跟着衙役,战战兢兢地站到了公堂上。
  淩亭客气一笑,道:“还请几位伸出手来。”
  三个男子相互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缓缓伸出了手。
  淩晴手持银针,在他们三人的指腹处依次扎下,殷红的血滴落在衙役捡来的骨头上。由于本就没有血缘关系,血自然无法渗入骨头。
  这一幕,不仅让旁观的百姓满心疑惑,就连白知府也不禁皱起眉头,出声问道:“王爷此举……是何用意?”
  柳元洵淡淡一笑,道:“不急,白大人稍等片刻。”
  随后,淩亭便做了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他竟将那块人骨直接扔进了正在沸腾的热水之中!
  此举一出,满堂哗然!
  白知府更是惊地站了起来,高声道:“王爷这是何意?!”
  煮骨耗时颇久,柳元洵本就打算借此机会阐明缘由,见白知府惊诧,便温声道:“我深知此举惊世骇俗,然而大人可曾知晓,骨头若经煮过,便能破除‘滴骨验亲’之法。”
  白知府还没说话,外头围观的百姓已按捺不住,“什么?!‘滴骨验亲’竟然也能有假?”
  话还未说完,便被身旁的人捂了嘴,“嘘嘘嘘!别吵,王爷的侍女正说话呢,且听她讲便是。”
  柳元洵深知自己力气不足,说话声微弱,便将这事安排给了淩晴。晴平日里爱四处闲逛,尤其喜欢窝在茶楼里听人说书,久而久之,竟也学了些本事,将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说得精彩万分。
  “我天雍与弨洲接壤处有座深山,山里有个避世而居的小族,这小族信奉巫术,尤其爱用壮年男子的大腿骨做法器……”
  淩晴口中的小族并非柳元洵杜撰而来,而是真有其事。他看得书多且杂,其中便有记载偏僻部落民风习俗的典籍,里头虽没记载与滴骨验亲有关的东西,却说这部落里有个习俗,是用人的大腿骨做祭祀用的法杖,腿骨上还要用墨汁写符文。
  那书上虽没提法杖上的符文是什么意思,却说为了使法杖更加纯洁,制作法杖前,会用沸水熬煮,以便去除骨头里的杂质。
  柳元洵就是从这里,窥到了一丝关窍。
  寻常骨头是留不住墨的,墨汁写上去的符文,经过一段时间,必然会有磨损,但书里却说这符文从不褪色。
  初看这本书时,柳元洵便曾想过,沸水熬煮会不会就是墨迹留存较久的关键,但那时的他只是好奇,并未想过去验证。
  直至王明瑄将那骸骨拿上来时,他才想起此事,并敲定了后路。
  墨迹想要在骨头上留存久,必然要渗透得足够深,既然沸水熬煮过的骨头容易渗墨,那么血液理应同理。
  只不过,他所想到的法子,和设计陷害他的人或许并不是一个路数。
  倘若那群人掌握的秘法,既能排斥他人的血,又能吸收特定之人的血,那他若贸然让淩晴试验,便等同于自断后路。所以,当时的他直接将自己的血滴了上去。
  事后,他又让顾莲沼偷来物证,煮过后又放了回去。
  防得就是王明瑄不认,非要再拿那骨头试验一遍。
  随着骨头熬煮的时间越来越长,一股不属于任何动物的肉味渐渐弥漫在大堂之上,柳元洵脸色发白,但还能强忍住,可刚刚讲完故事的淩晴却“哇”的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