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非是要他现在就上位指挥使,我只是想让您做主,让冯公公做他干爹。”
  有冯公公作保,不管刘迅何时卸任,顾莲沼又能不能当上指挥使,他在锦衣卫中的地位都无人能撼动了。
  认干爹这事,在太监中很是流行,太监无子,为了身后事有人操持,免不了会认些干儿子。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刘迅,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洪福的干儿子。
  锦衣卫设立之初,只听从皇上一个人的调遣,可锦衣卫是有根之人,人一旦有了子孙后代,便免不了为自己打算。
  后为实施监管,锦衣卫分设南北两个镇抚司,北镇抚司办案,南镇抚司监督,可他们到底是一家,自监自查反而会蒙蔽圣上,所以又设立了东厂,用来实施监管之权。
  但锦衣卫权力在外,太监们的势力内核却在内廷,二者间不仅没有利益冲突,东厂太监还常常会叫锦衣卫帮忙出宫办事,所以锦衣卫和东厂实际上是一家人。再加上东厂手握监管权,也就意味着掌握了任免权,所以锦衣卫之首往往都是东厂都督的干儿子。
  但太监毕竟是太监,宫外的人见了太监,虽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可背地里总是看不起的。
  所以柳元洵一开始并不打算叫顾莲沼拜干爹,他只想从皇上手里讨个口谕。
  可自从听了顾明远那番话,他便改了想法。
  无论他所言是真是假,都能看出一个事实:比起遭受贬低、被人轻视,顾莲沼显然将实际利益看得更为重要。他是那种为了追求更高的权力,不惜倾尽所有,攀附一切所能触及的势力的人。
  所以,在顾莲沼的认知里,一道关乎未来、需等待皇上日后兑现的口谕,或许远远比不上手头实实在在的靠山,以及即刻便能到手的实惠来得紧要。
  等自己死了,顾莲沼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哥儿,难不成还叫他亲自走到御前,叫皇上履行约定?
  但认了干爹就不一样了。冯怀安是第一大太监,虽不敢称权倾朝野,但也是御前第一人,更是洪福的顶头上官,有他庇护,监管诏狱的洪福对顾莲沼怎么也得偏向三分。
  以顾莲沼的本事,要是上头有人铺路,他迟早能爬到指挥使的位置。
  他想得清楚,可柳元喆却脸色一黑,差点捏碎手中的瓷杯。他骂道:“他是你的妾室!叫他认冯怀安做干爹,那冯怀安成了你的什么?又成了我的什么?”
  柳元洵一愣,“你也说了,只是妾室,那他与冯公公的关系,最多与我有关,又……”又碍不到你。
  “他是堂堂二品大员庶子,他亲爹还活着,你就叫他来宫里认人做干爹,你叫顾明远的脸面往哪搁?”
  “他自己不要脸,我为何要给他留脸面?再说了,冯怀安是父皇身边的老人,就算是顾明远见了他也得拱手行礼,如何不能认?”
  “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才是霸道专横!”
  耳听着里头的声音大了起来,洪福一溜烟地小跑进来,忙替他们斟茶,“皇上,您喝点茶润润嗓,七爷,您也歇歇……”
  洪福来得正好,柳元喆冷笑一声,将矛头对准了他,“你们东厂倒是耍得一副好花样,说是叫你们监督锦衣卫之行为,你们倒是干爹干儿子攀了不少亲戚。怎么,我天雍<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是用来给你们认亲的?”
  洪福吓得肝颤,立马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喊冤,“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关系,皇上其实是清楚的,但他并不在意。
  皇帝要想有利刃,锦衣卫便不可撤,但监督哪有制衡好用,捧起东厂和锦衣卫,自然也能捧起西厂和内行厂。
  真正起到监督制衡作用的,并非东厂对锦衣卫,而是东、西、内行三厂。
  东、西两厂一直在争夺锦衣卫的控制权,而内行厂监察百官,手段比之锦衣卫更加血腥,权力比东西两厂更大。有了内行厂压在头上,东厂都督和锦衣卫指挥使之间的这点关系,压根都不会被皇上放在眼里。
  今儿能被拎出来训斥,明显是运气不好,撞到皇上气头上了。
  柳元洵再不喜欢洪福,也不想见他一把年纪还猛猛磕头,眼看着头上都要见血了,他一把扶住洪福,道:“别磕了!”
  柳元喆冷笑一声,怒道:“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磕不磕头还能由你说了算?”
  “皇兄!”柳元洵终于服软,他无奈又疲惫地看着柳元喆,低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究竟在想什么……”
  这一声久违的“皇兄”,叫得柳元喆瞬间怔住,他抬眼看向柳元洵,喉结滚动两下,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沉默地挥了挥手,叫洪福下去了。
  既然已经问出口了,柳元洵也不装了,他缓缓坐下,抬手撑住了额头,低声道:“皇兄,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呢……
  柳元喆也不知道。
  他的母亲被翎太妃害死,他理应要将这笔帐讨回来。但他的命又是柳元洵跪来的,这十几年的亲缘也不是假的,所以当柳元洵想用自己的命偿还母亲的债时,他允了,并亲手赐下无解的蛊毒。
  可眼看着他一天天到了死期,他又舍不得了。寻来顾莲沼,逼他们圆房,无非是想留住柳元洵的命。
  他不想叫他死。
  可他不死,翎太妃就要死。
  但若是赐死翎太妃,柳元洵又如何能答应。
  那是将他从襁褓里一点点抱大的母亲;那是以自身熬药,用血乳将他喂养至三岁的母亲;柳元喆背着先皇后生养的恩情,柳元洵又何尝不是?
  他想做什么呢……
  他无数次想让翎太妃“暴毙”于寿康宫,想和柳元洵做回亲密无间的兄弟,可柳元洵不是傻子,从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翎太妃就立于了不败之地。
  她不仅不会死,还会踩着自己儿子的命,带着自己沾了无数血腥的手,平平安安地老死在寿康宫里。
  这一场恩与债,剪不断,理还乱。
  不怪柳元洵总是逃避。
  因为即便直面,也没有答案。
  即便是皇上,也担不起生母枉死的债孽。在绝对的死局面前,不忍心,其实也是另一种残忍。
  柳元喆不由苦笑。
  柳元洵看似天真,可在情之一字上,却比他清醒得多。他早早做了决定,便不曾后悔,也不曾纠缠,只默默认命,在离他远远的地方慢慢的熬。
  是自己一时难忍,放任了不舍,才白白添了这许多波折。
  柳元喆长叹一口气,疲惫道:“你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替顾莲沼讨赏吗?朕允了,朕会叫洪福看顾他,等他什么时候有了胜任指挥使的能力,朕自会见他。”
  “就当是……朕最后送你的生辰礼了。”
  第22章
  柳元洵回府后,又生了一场大病。
  好在这次没有之前凶险,人虽病着,可精神不错,偶尔还能倚坐在床,和淩亭等人说会话。
  这一说,自然难以避免地提到了琴谱的事情。
  “主子,您可真是料事如神,诸葛在世啊!真让您猜中了!”
  说到正事,淩晴脸色严肃了起来,“前些日子我就发现了,那琴谱确实被人动过,来人非常谨慎,连我卡在封条上的丝线都原模原样的粘了回去。可他不如您聪明,丝线位置确实没变,可盒子底部粘着的头发却不见了。”
  东西放在太常寺,并不是为了将人引出来,他就算安排人在盒子前蹲守,将来人抓住,也挖不出他的上线。他之所以在盒子上做手脚,只是想确定杀害刘三的人和送他乐谱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批。
  但从淩晴所说信息来看,这两件事,应当是立场不同的两拨人做的。
  因为如果是同一批人干的,他们只会扫干净尾巴,没必要去太常寺库翻找。既然来了,就说明他们并不清楚琴谱上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原本他还打算去派人去臯城,想从刘三口中“收了琴谱的宋老板”那里打听些消息,可后来一想,还是作罢了。
  那夥人既然能杀了刘三,还烧死了他的母亲,那断然不会留下知情人的活口,如果宋老板也是知情人,怕是早已成了地狱冤鬼了。
  但这事也并非走到了绝境。
  既然是两拨人,那这事便好办多了。
  如今,那两拨人在暗处,他在明处。
  他们一个想给他传信,另一个在设法拦截,两条暗线相互搏斗,而他置身漩涡中心,动与不动并不影响棋局,只需被动等待即可。
  他能拿到琴谱,意味着传信者略胜一筹;刘三随即被杀,则意味着拦截者咬得很紧,传信者即便是胜也是险胜;拦截者摸到寺库,翻看了琴谱,证明他们一直在盯着王府的动静。
  拦截者若是时刻盯着王府,那送他琴谱之人,是否也一直在留意王府的动静呢?费这么大功夫绕开拦截者,将琴谱送到他手上,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