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若说一开始,他查此事只是为了还刘三一个公道,可当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却有了些兴趣。
  太常寺与皇宫不过一墙之隔,越过城墙,便能入宫,防守自然严密。能绕过机敏警戒的神武卫,溜进寺库翻找东西,足见此人武功不低。
  能驱使这样的人为他办事,那这身后之人,不容小觑啊……
  柳元洵望瞭望窗外的院墙,忽然问向身侧的顾莲沼,“如果让你来监视我,你会怎么做?”
  自淩晴说完琴谱的事情后,不仅柳元洵陷入了沉思,顾莲沼也想到了许多事情,他自然清楚柳元洵是在问什么。
  “如果是我,我不会潜入王府。一来,府中有众多巡逻的卫兵,行动不便;二来,淩大人是个高手,数米之外便能感受到武者内息,除非我的功夫远胜于淩大人,否则我一靠近王爷就会被发现。”
  “最好的方式,是买通府中小厮,再安排人手盯住王府大门,里应外合,便已经能弄清许多事情了。”
  淩晴好奇道:“主子不喜欢旁人伺候,小厮也只是远远随侍,他们能知道什么?”
  “很多。”顾莲沼举例道:“就好比现在,如果院中的洒扫小厮被买通,那他就会知道你回了王府,脚步匆匆,面色凝重,入院之后又将我叫进了屋里,且我们四人许久不曾出门,定然是在议事。若是盯着你的人眼看着你从太常寺库出来,那他们更能猜到,王爷已经知道盒子被动过了。”
  淩晴脸色一黑,“早知道我就多绕两圈了!”
  “绕几圈都于事无补。”顾莲沼凉凉补刀:“你既然能从盒子底部的头发判断它被动过,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留下标记,反推你是否检查过盒子呢?你一旦动过盒子,就说明盒子摆在那里,就是用来诈他们的。”
  淩晴欲哭无泪,“那怎么办,我已经动过盒子了……”
  她向来风风火火,朝气蓬勃,鲜少有这样丧眉耷眼的样子,看着倒是十分可爱。
  柳元洵不由笑了,“你只是武功好,又不是专门的情报探子,已经做得很好了。再者,即便被发现,也没关系。”
  既然他是两拨势力搅动下唯一的明处,那一些细枝末节的点便不重要了。说不定,他表露出自己‘已经知道盒子有秘密’的信息,反倒会让暗处的人更加坐不住。
  急了,才会有行动;有了行动,才会暴露。
  淩亭却有疑问:“可王爷您不问世事,也不沾朝政,更不涉党派之争,什么人会盯上您呢?”
  柳元洵笑了笑,温和道:“我也很好奇,什么人会盯上我。但你这句话却提醒我了。”
  他抬眼望向窗外的院墙,淡淡道:“不问世事、不沾朝政、不涉党派之人最大的好处,便是不问世事,不沾朝政,不涉党派。”
  三不沾,既是中立,也是清白。
  找上他的人,不仅本事不小,怕是图谋也不小。
  ……
  次日一早,柳元洵醒后,暗觉身体还不错。
  本想趁着日头正好,出门上职,可一看日子,才发现今儿休沐。
  “出门逛逛吧。”柳元洵看了看天,“算算日子,也该过年了,街上应当很热闹,我们也好趁机置办些年货。”
  “扑哧,”淩晴笑了,“主子,没想到我竟能从您嘴里听见置办年货这种词,这都是下人干的活,哪能劳您受罪。”
  柳元洵晃了晃手里的书,道:“前些日子看了本民间杂记,提过这一遭,书中写得有趣,我也想试试。”
  “好啊好啊,”淩晴兴致很高,“我还没跟王爷一道逛过街呢,还有我哥,还有……”
  她踮着脚瞧了瞧窗外的顾莲沼,道:“那要叫顾大人吗?”
  顾莲沼内力浑厚,当然听得清屋内谈话,淩晴这一问,倒叫他调息的动作乱了一瞬,差点岔气。
  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短短一瞬,数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飞快滑过。有“柳元洵若是叫他,他该如何拒绝”,又有“不过是同行购物,去也无妨”……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晃而过,没等他想清楚,他就听见了柳元洵温和的声音。
  “当然要叫。毕竟,我们要一起过年啊。”
  他微微一愣,推拒之心便莫名淡了。
  ……
  柳元洵不常出门,偶尔出去,也只在一处固定的茶楼小歇。
  毕竟是一时起意,在哪逛,买什么,都没什么计画,柳元洵索性叫淩亭驾车前往茶楼,歇息片刻再做打算。
  茶楼名为“未名居”,位于皇城中最繁华的临安街。一共两层,一楼是行商走贩和普通百姓常坐的地方,二楼雅阁便是专门留给喜爱僻静的富人们的居所。
  大厅中央空着块地,搭了个戏台,一老一少正在戏台子上说相声,嘴快板子也快,利利索索一通说,逗得满堂宾客哈哈大笑。
  店小二眼尖地瞅见一辆熟悉的马车,一甩搭布就去迎客了。
  柳元洵不一定认得他,但他作为跑堂的,眼力见儿是最主要的,早早就打听清楚了柳元洵的身份。就算后厨着了火,他也得先招呼好贵客。
  “这位爷,您还是老地方?”留客第一招,便是要让客人有归属感,他记得很清楚,柳元洵爱看热闹,最爱临街那间房。
  柳元洵却似想到了什么,浅笑着摇了摇头,道:“今儿先换一间吧,找个清净点的。”
  上回,他就是在所谓的“老地方”看见顾莲沼当街砍人的。今天既然是来办年货的,还是“素净”些好。
  “得嘞,您请好吧,保管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店小二迎着他们往二楼走去,特意挑了间既僻静,又能叫他们瞧见热闹的地方。
  底下的相声说完了,又换了两个耍杂的,一只小狗跟着他们的口令蹦来蹦去,表演很是精妙。
  柳元洵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含笑听着淩晴性质昂扬地做规划,时不时附和两句,气氛倒是十分和乐。
  他无意转头,却看见顾莲沼正望着底下的表演出神,随口问道:“你喜欢?”
  顾莲沼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它和扫把尾有点像。”
  扫把尾?
  柳元洵愣了一下,复又低头看向那只小狗,白绒绒的一团,生得灵巧又可爱,哪里像扫把?
  顾莲沼只是随口一说,说完却见他一脸认真地打量那小狗,只得又解释了句:“扫把尾是我养得凉山犬,也很聪明。”
  “你还养了狗?”柳元洵抬眸看他,“那它现在在哪里?”
  顾莲沼道:“在锦衣卫,替诏狱的牢头看大门呢。”
  柳元洵来了兴趣,“为何不带到王府养?”
  顾莲沼有点惊讶,“我能将它带过来吗?”
  “自然。”柳元洵理所应当道:“既然是你的狗,如果你愿意,它当然要跟着你。”
  “好耶!我们府里要有狗了吗?”淩晴异常兴奋,“主子主子,既然顾大人能将狗带回府里,我能吗?我也想养一只狗……”
  淩亭皱起眉头,正欲阻止她顺杆往上爬的行为,柳元洵却笑着答应了:“养。只要王府容得下,你们想养什么都随意。”
  “谢主子!”淩晴欢呼一声。
  “谢王爷!”顾莲沼也扶开下摆,跪下行了个礼,柳元洵动作慢了一步,没来得及将他扶起,只能朝他抬了抬手,示意起身。
  淩晴笑声明显,顾莲沼抬头起身的瞬间,唇角也是微扬的。
  不过一条狗,他却比复职还要高兴。
  这样的一个人,却被自己亲生父亲那般指责。柳元洵有点感慨,却用淡笑掩饰过去,没叫他发现。
  他放下手中茶杯,道:“既然出来了,那去得早不如去得巧,就今天吧,吃过饭以后,就去锦衣卫将‘扫把尾’带回来,再带着它一道去买年货吧!”
  淩晴欢呼一声,开心极了,一直念叨着自己想养只什么样的狗。
  一顿饭就在淩晴叽叽喳喳的笑语中结束,或许是因为气氛好,柳元洵觉得自己的饭量都好了一些。
  饭罢,淩晴叫来跑堂结账,他们三人先下了楼。
  杂耍的艺人不知何时下了台,取而代之的是一对颇为风雅的琴师与舞娘,琴声悠扬,舞姿妙曼,就连听惯了阳春白雪的柳元洵都不自觉顿足,观赏了片刻。
  只是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就从舞娘身上,移到了圆台之后的悬挂的字画上。
  第23章
  那是一幅写实的树冠羞避图。
  茂盛的华盖遮天蔽日,可树冠与树冠之间却像有人精心修剪过一般,留出了窄窄的空隙,它们像是划立了各自的生长版图,互不干扰,却又彼此相邻。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民间的老人也总说,这是树木有灵的象征。
  这画的画工虽精妙,但没什么意境,挂在这茶香四溢的普通小楼里,倒也算相得益彰。
  他之所以注意到这幅画,是因为这副树冠羞避图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这个特点,除了柳元洵之外,大概只有送他琴谱的人才能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