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35章
  骤雨初歇,棠梨花掩映着白杨树,院里泥浆流了一地,风吹小院纸钱翻飞,腥味混在冷风中扑面而来。
  衙役弯腰支起一个火盆,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钱,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漆夜中传来一声咔嚓声,有人踩断了枯枝,寒意从脚底直窜而上,一转身,衙役对上一只无神的眼。
  衙役吓得向后退了一步:“程小姐,您大晚上不睡,出来做什么?”
  火往程雪衣裙摆上扑,她眉眼映着火光,身影被拢在月光下,略显昏晦,“怎么祭?”
  让这千金小姐闻到了焦糊味,衙役挠了挠头,低声说道:“今夜死了两个犯人,烧把纸祭告亡灵。”
  橙红色的火影在她脸上跳跃,程雪衣冷声开口:“怎么祭。”
  衙役递上一沓纸钱,程雪衣蹲下身来,将纸钱一张一张填进火盆中。她将掌心合十,“生人苦厄,亡者安宁。”
  风吹起灰烬,掠起她的长发,青色的烟与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悔恨一道消失。
  “檀彻。”
  程雪衣垂眸,似有无声叹息。
  天光大白,陆系舟心里暗骂一声,快步来到前堂,堂嘈杂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殿下怎生还不来。”
  大理寺卿李均一见到陆系舟,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急切地朝他招手:“小陆,你可算是来了。”
  陆系舟心中再骂一声。
  这溜须拍马的大理寺卿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顶着一脸乌青,程又青身姿挺拔地站在人群中央,身边跪了昨夜闹事的管家。
  昨夜习管家大闹大理寺,公然指责陆系舟抓人有误。
  天刚蒙蒙亮,看热闹的百姓将大理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现场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程又青神色凝重,瞥向一边的管家,“小女作奸犯科,为陆大人所擒。是我教子无方、家风不严之一罪。”
  “陆大人收监小女,鄙人仆从却胡搅蛮缠、蔑视国法,此为我之二罪。”
  程又青直言正色,目不斜视,掀袍就也要跪下。
  陆系舟连忙扶住他,道:“万万不可。”
  “我为朝臣,家人行此大悖人伦之举。今日我有不跪的理,日后必有万人效仿。”程又青面不改色。
  “大人……你这不是折煞他了……”大理寺卿李均也扶着他。
  “老爷,我真的知错了。”习管家此时吓得面如土色,不停地鞠躬赔罪,“实在对不住陆大人,我在长陵陪伴小姐多年,是我糊涂,将小姐看得太重,才犯下这等过错啊。”
  围观群众亦是一片哗然。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嚷嚷:“程雪衣尚未过门,周世子就大张旗鼓地纳妾,这小女子含恨之下谋杀岳丈……”
  “休得胡言!”人群中有人大声叱道,“我可清楚记得,程氏是个盲人。”
  有人怒目而视:“这京城里,谁人未曾受过丞相的照拂?你这厮竟在此大放厥词,当真是个忘本的白眼狼……”
  马车停在人墙后。
  车上的王絮伸手拉开车帷,目光向前望去,在人群的中央,三个人,宛如漩涡中心的礁石。
  三人站在“明镜高悬”匾额下,两人着深青官服,獬豸绣纹栩栩如生。
  陆系舟与一位青年一左一右,正合力搀扶着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中年人
  中年人背对王絮站立,露出的侧脸清俊儒雅,长发乌黑,他拱手道:“你说,目前的嫌疑犯只有她们二人?”
  陆系舟将卷宗递出:“从证据上看,确实如此……”
  “错了。”
  陆系舟挑眉:“什么?”
  总共就抓了两个人而已。难道说,这程又青是打算不顾律法,强行保住他女儿不成?
  “人数错了。”
  车辇之上,岑安神色凝重,低声道:“是丞相,程又青。”
  岑安将京中格局一一道来,王絮掀开窗帷,目光投向人群中那道疏朗挺直的背影。不知为何,他竟让王絮莫名地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王絮见岑安正满面笑容地盯着她,找个借口道:“岑大人,方才我在想殿下此时……”
  徐载盈为避嫌,特备两辆马车,他在后方马车中亦将此般光景尽收眼底。
  岑安满目怜惜,轻轻一叹:“你这样就很好,不必总是那般小心翼翼、时刻提防。等我带你回家,你就有青儿妹妹作伴。”
  “我的夫人,那可是精通六艺的大师呢,到时候你若是想学,应有尽有,无需担忧。”
  王絮其实聆听得极认真,只是目光却为中年人所羁,竟难以移转分毫。
  她一定在哪见过这个叫程又青的中年男人。
  可岑安说,程又青未握朝廷重权,凭其富埒王侯的财力,与算无遗策的智谋,备受一众文官敬重。
  每逢大事,程又青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王絮心下不禁泛起疑云,这样的高岭之花,自己当真有机会得以近其身?
  陆系舟目光于人群中逡巡,忽的,直直撞上王絮的视线。
  陆系舟神色未动,对着王絮比了个口型。王絮瞧得清楚,竟是“看我干嘛”四个字,心中不由一怔。
  折扇在指尖轻轻摩挲,陆系舟回神开口道:“丞相大人,难不成雪衣小姐有不在场证明?”
  嘈杂的人群里,习管家的妻室神色从容走出。
  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账本,交由衙役后,衙役又将其递交给大理寺卿。
  她不卑不亢地说道:“奴婢名唤胡平儿,于丞相府司职采买之事,是管家习睿的妻子。”
  陆系舟似笑非笑:“你来是为给程雪衣作证?”
  言外之意,程家人出面,来为程雪衣作证人?
  “非也。”胡平儿双眸中透着坚定,“是为了给另一个蒙受不白之冤的人作证。”
  “自去年伊始,奴婢便一直于百花楼附近一位女子处采买花枝。那日也是不例外。”
  大理寺卿李均道:“你可认识她们?”
  陆系舟翻开账本,纸张在翻动间发出“沙沙”的声响,“按你所说,这位名叫赵云娇的女子,是没有作案时间的?”
  胡平儿到底是丞相府做事的,除了声音有些细瘦和颤抖外,竟是对答如流。
  三两下就将赵云娇的嫌疑摘除。
  就账本所记时间来看,每日卯时,胡平儿与赵云娇一家存在买卖交易,前几日亦不例外。
  “民女只知是一家人经营。他们一家人都迷糊,不是算错钱,就是记错预定,我每次都得亲自去。那女子性子柔弱,别的……民妇真不知。”
  “如此一来,这嫌疑犯便仅剩下……我那亲生女儿一人了。”
  言罢,程又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与无奈。
  议论声嘈杂涌来,纷乱而至。
  “谁说必定是程雪衣所为?大理寺此次办案不利,仅仅捉拿两人,又未曾言明嫌犯定在这两人之内,怎可妄下定论?”
  “一个盲女,如何犯案,太可笑了!”
  “说不定真正的凶犯尚在逍遥法外,而大理寺却在此徒耗精力,实乃荒谬至极!”
  岑安沉默不语,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愧是……程相。”
  程又青主动认罪,以此引导舆论。
  若赵云娇无辜,作为盲人的程雪衣嫌疑也会随之降低。同时,道德施压博得同情,暗指查案或有差池,当需重新勘审。
  此计甚为阴毒,不但能为程雪衣洗脱嫌疑,更甚者,将一口办案不力的黑锅扣于大理寺头上。
  想来她们还伪造了另一份证据。
  在民心大起大落之时再揭露,岑安心中轻叹一声,还好殿下……
  “丞相大人果真是铁面无私,连这般证据亦能拿出。”
  这一声吐字清晰,声线清冷。
  不知是何人率先跪伏于地,乌压压地跪成一片。人头攒动之间,只听得齐声高呼:“太子殿下。”
  徐载盈轻掀帷幕,自重重人影中走出,经过王絮所乘之车时,纤细干净的指尖一下将车帘拉了下来。
  “刺啦”一声,身后车帘再被拉起,这轻微的声响在喧闹中虽不显眼,却也清晰可闻。
  徐载盈乌黑冷淡的眸子扫过陆系舟,落在程又青身上:“今日,我并非为见证而来。”
  “丞相大人,我为你携来证人。”
  徐载盈转身,正好将王絮挡住,目光投向身后车,冷淡道:“你若想死,尽管打开。”
  王絮默不作声。
  她投出视线,莫名想看程又青样貌。
  在徐载盈身后,一个蹒跚的老人拄着拐杖,向陆系舟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两条道。
  有人惊呼:“世间百态皆入册,千秋故事尽成书。”
  “是翰墨轩的东家!”
  在纷乱的人群尽头,有人含笑而立,宛若青松,漆发上挂着一些匆忙沾来的水珠。高岭之花、九霄之月,不再只是书上寥寥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