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由。”
  青年道:“这是最重要的东西。”
  许多人劳碌一生,徒错青春年少。人生于世,财货功名,身不由己。
  王絮知道,他是想给她自由的。
  “絮儿,絮儿……”
  刘掌柜见王絮怔住,出言打断:“你太年轻,刘伯也不放心,还是叫你娘来——”
  王絮正了正神色,轻声道:“我想喝水。”
  刘掌柜一阵狂喜,转身去寻了个陶杯,握着水壶的手都在抖。
  小女孩就是这样好哄,总指望你去心疼她们不经意流露的脆弱。
  他不禁自得起来,年逾六十,只需他这几年哄着她一些,往后他既有个服侍他晚年的妻子,又可得一人帮管货铺。
  至于孩子……
  还未及继续想,浑身力气顿失,握紧水壶的手骤然松开,陶壶砰一声坠在地上。
  他张开口,转过头,腥甜之气堵于喉间。
  一把刀自背后贯穿胸口。
  形似短剑,刃薄如纸,刀柄处系着一枚玉佩,篆刻着一个徐字。
  王絮慢慢地拧动刀柄。
  筋膜需要一定力量才能破开,脏器重而厚。王絮杀过猪,就像是插进一把钥匙,打开铜锁一般轻巧。
  人亦不过如此。
  剐心之痛,震得徐掌柜哑口无声。
  他的视线逐渐变冷,在倒下前,依稀看到那女子,捡起了陶壶,斟了一杯水喝。
  对上他的目光,女子轻描淡写地问:“疼吗?”
  王絮倒了些水洗净匕首。
  这段故事的结尾,她在心底已盘算了千个日夜。她相信此事定会水到渠成,就像相信太阳每天会升起一样,稀疏平常而已。
  思及十年前,她借抓药之名,勾通衙役抓捕了那盗贼。
  若是在话本里,一定会这么写:
  女孩和盗贼过上了劫富济贫的好日子。
  可是这不是话本,这是她亲历的人间。
  十年前,她在盗贼家中找到当时背出来的一筐干辣椒,牵着衙役的手,一步一步,安全地归家。
  如今,她只会一直一个人走下去,不会为任何人等待,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第4章
  骤雨初歇,薄雪消融,远处山峦雾气袅袅,似薄纱轻绕。货肆门锁轻轻落下,王絮静悄悄地离开周庄。
  山路崎岖,乱石阻路,泥土腥味甚浓,只需再翻过眼前此山,便至长陵县。
  王絮途径长陵,前往洛阳。
  天子脚下,最险之处,最安之所。
  竹林下抖落一片雪,一双男女,男的扛住猎物,女的架着牛车扎倒了一片竹竿,自斜侧方出来。
  王絮心知唯速速离去,方得生机。
  她识得那对男女。
  男子名曰阿金,周庄人士,生得壮实。
  前些年在安陵县刘府当差,拐带了刘府闺秀千金。想来身旁那女子定是刘碧君。
  “小女欲往远方探亲,奈何路途漫漫,遥不可及。不知可否搭乘诸位的牛车?”
  王絮微微欠身,双手交叠于身前,语气中满是恳切。
  “上来罢。”刘碧君拉住缰绳,牛车逐渐放慢脚步直至停下,“阿金,挪一下步子,给姑娘留个位置。”
  王絮连声道谢后,抬起一只脚,踏上牛车边缘,挪动身子,坐上车沿。
  她轻拢开笠纱,微微张口,小口喘着气。转眸之间,恰好对上阿金那满是狐疑的目光。
  阿金粗声道:“姑娘这是为何如此匆忙?”
  他皱着眉头,眼神在王絮身上来回扫视。
  眼前女子衣衫半湿,仅戴着斗笠,手持把雨伞,身上未见带有行囊。
  怎么看都不像是前往县城探亲的。
  王絮倒不怕这人瞧见她的脸,毕竟二人未有交集,她对他的了解只源于王母的闲言碎语。
  王絮自有千百个故事令二人信任于她。
  “阿金,顺道的事罢了。”刘碧君架起牛车,朝着王絮露出一抹歉意,笑道:“这事上谁没个难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当初她家里生意落败,兄长将要结亲,父母便要将她换亲给嫂子的哥哥,所幸阿金带她出逃。
  阿金肩上扛着数只雪兔,箭矢插在兔头上,兔血浸红了他的肩背。
  他的手向身后摸索,似乎在寻找弓箭。
  “你怎知道她不是朝廷的通缉犯?昨夜县里官兵骑马把这片搜得片甲不留,指不定就是找她。”
  阿金的眼睛不时地望向四周,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王絮刚到嘴边的谎言硬生生地噎了下去。
  她早知道那貌美青年不是常人,能引动得大批人马找寻,恐怕他家世极为不一般。
  如此一来,不能乘坐牛车直达县城了。
  恐怕这些人马已经将他救下,正呈包围的态势来找她。
  必须想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随着牛车的缓缓行进,积雪深厚,道路难行,封山之势渐显。
  王絮心念一动,煞白的脸上多了一丝惊慌之色。身子一软,差点就掉下牛车。
  阿金眼疾手快,连忙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角,又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怒斥道:“吓得魂都飞了?”
  “阿金!”刘碧君斥呵。
  王絮咬着嘴唇,一滴滴泪从眼眶流下,碎发一缕一缕黏在耳畔,哽咽道:“我……我不是成心欺骗……”
  刘碧君顿时心生怜意,握住鞭子的手紧了紧,阿金则不知所措地打量王絮。
  王絮的肩膀微微耸动,双手不停地擦拭着眼泪。手悄悄探入袖内,摸出一把小巧的刀,藏在手心。
  “我父母做主,将我嫁与一位年龄比我父亲还大的县吏,我……我一心只想奔赴县城,寻得一方自由天地。”
  王絮对上二人回望的双眼,手心落在衣摆上,将刀抵在连接车轮与车架的木栓处,一下一下轻轻地削着。
  动作要轻快,不能让她们反应过来。
  她的动作极为小心,手腕微微转动,刀刃轻轻触碰着木栓。随着刀刃的不断切削,木栓开始缓缓松动。
  “你……”夫妻二人皆叹了口气。
  联想到自己的经历,一时间对眼前的女子也有了些疼惜。
  “我们送你去县城。”刘碧君语气坚定。
  阿金似乎正要开口,却突然传来“兹拉”一声,车辙断裂,他脸色一变。
  “木栓松了。”
  牛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每一次晃动都让几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刘碧君连忙停下牛车,阿金跳下牛车,蹲在车轮旁,查看车辙的情况。
  木栓已然拧不紧,他只好清理车轮下的积雪和石块,双手不停地忙碌着,将积雪推向一旁,捡起石块扔到远处。
  “你们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如今大雪封山,你们带着我实在走不动道。不如你们将我放下,我自己去县城。”
  “他们一定想不到,我还敢进城,到他们眼皮底下。”
  王絮目光恳切。
  她站起身来,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衫。
  “也请你们务必隐瞒曾经带过我的事,以免给你们带来麻烦。”
  此二人行径,虽大胆却也有几分真情。
  “姑娘,你一人前行,实在危险。但既然你如此决定,我们也尊重你的选择。你一定要小心,若有机会,来日再聚。”
  刘碧君眼神中充满了关切。
  阿金抿着唇一言不发。他的手臂缓缓伸出,将弓箭递到王絮面前。
  雨雪依旧在下,草木不华。
  县衙里炭火噼啪作响。
  徐载盈的手落在托盘上,他的手指骨节颀长,微微泛寒,轻抚盘中剑。
  剑柄由黑色的皮革包裹,镶嵌几颗宝石。护手处雕刻着龙凤花纹,栩栩如生。
  “紫宸殿传了旨,此番道途惊险,陛下亲赐皇兄一柄杀身剑,往殿下杀身成仁,以剑为志,心怀天下。”
  剑身上的纹路在徐载盈的触摸下似乎微微颤动,他抬眸,不轻不重地瞧着眼前人。
  徐锦江身着一袭玄色锦袍,披着一件狐皮大氅,身旁立着随行的中书侍郎。
  那日,徐载盈与徐锦江一同追查南王通谋官员案的知情人,回过头,徐锦江一箭射中了他胸口,数箭齐发,他跌落进江水中,失去意识。
  “皇兄,连与弟弟说话都不肯了吗?父皇特派我来传旨——”
  食案上摆着酒盏,徐载盈端正地坐在蒲柳上,长指放下书卷,提起酒壶,斟了杯酒。
  徐锦江走到徐载盈身边后,缓缓俯身,一只手撑在案几上,将脸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就是我朝你射的箭,那又如何?”
  中书侍郎低垂眉眼,这般场景他司空见惯。
  二皇子徐锦江深受全宫上下宠爱,待遇远超太子殿下,在众人眼中,陛下甚至有易储之念。
  太子生母林氏,众人皆道她是个呆人。当年产子之时,她几乎耗尽半条性命,才诞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