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徐载盈自娘胎带出一身病恙,三步一喘,五步一呛,直至十岁生辰后投身军营,方有几分常人模样。
  窗棂缝隙折射来几分月光,溶在酒水中,倒影落寞,身披霜色。
  殿下可怜。
  在军营度过的十年,陛下将美人所出的二皇子交给林皇后教养,林皇后将二皇子认作了殿下。十年来母子如胶似漆,享尽天伦乐事。
  而如今,太子殿下的生母林氏,已然不识殿下。
  在二皇子挑唆之下,动辄对徐载盈打骂。一旦徐载盈靠近坤宁宫,林氏疯病便更重几分。
  徐锦江看向盘中剑,冷声道:“徐载盈,父皇已应诺母后,待你回洛阳之日,便废黜了你,改立我为太子。”
  言罢,徐锦江右手迅速拔起盘中剑,剑尖直指徐载盈,“只是我等不及了。”
  徐锦江挥剑刺来,剑势凌厉,如狂风暴雨般凶猛。
  徐载盈侧身一闪,剑刃擦着他的衣衫而过。
  徐锦江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攻击,剑影闪烁,徐载盈沉着应对,一一化解。
  徐锦江心中暗惊,没想到这个向来文弱的哥哥竟武功如此高强。他越发急躁,剑招也越发凶狠。
  “我向来是舍不得她伤心的。”
  徐载盈发丝如流水般自肩头滑落,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如墨玉般的光泽。
  “什么?”徐锦江不明所以,慢慢地握紧手中剑,“杀了你,夏中书便会宣旨封我做太子。”
  徐锦江话音落下。
  徐载盈一个转身,避开徐锦江的猛刺,顺势用指一挑,将徐锦江的剑荡开。
  徐锦江一个踉跄,徐载盈手腕一转,抓住徐锦江的手腕,用力一扭。
  徐锦江吃痛,手中的剑掉落。
  徐载盈眼疾手快,一脚将剑踢起,伸手接住,反手一剑刺向徐锦江。
  徐锦江满脸不可置信,眼睁睁地看着剑如游龙般刺入自己的胸膛。
  此时,中书侍郎急忙跪下宣旨:“太子嘉敏,德才兼备,性行温良……不负朕望,保我江山永固,万民安康,钦此。”
  徐锦江面色苍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喃喃道:“不负朕望,不负朕望,为什么……”
  徐载盈微微抬眸,音色清冷:“告诉他罢。”
  中书侍郎颤声道:“若是二皇子殿下杀了太子殿下,便鸩杀皇后,抄家林氏,改立二皇子为太子。倘若二人相安无事,便令入夜后死侍杀死二人。”
  徐载盈站起身,衣摆划过桌案,望向天边孤月,“你这一生,不过是他培养贤君明主的棋子罢了。”
  在军营的十年间,林氏一度成为徐载盈的梦魇。
  梦中林氏跌坐在一片花团锦簇的宫苑中,手中轻拈落花,她本是痴傻之人,却在此刻,似懂了这花开花落的哀愁。
  锦帕轻拭,却怎也止不住如泉涌般的泪水。
  忽闻利箭破空之声,刹那间,一只箭射中了林氏头上的簪花。
  古木参天,枝叶摇曳,皇帝陛下负手而立,面色冷峻如霜。
  “生长在宫苑里的花,宗室喜欢才有价值。没有匹敌美貌的实力,只能任人摧折。”
  “载盈,你只有两条路。”
  “摧毁它,或强大到足以保护任何人。”
  这么多年的相让,只是为了令林氏开心。
  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他若不坐稳这太子的位置,保护不了任何人。
  忆起紫宸殿传来的旨意,言此一遭道途艰险万分,命他杀身成仁,以剑明志,心怀天下。
  如今,他手刃兄弟,心中却毫无波澜。
  在他看来,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必要手段。何错之有?
  那些“虽非本意,实乃形势所迫”的说辞,所谓的“仁”,遥不可及的天下大义。
  统统只是幌子。
  他就是这般自私冷酷之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任何无辜之人。
  鲜血与牺牲。
  不过是他追求至高位置的垫脚石罢了。
  第5章
  “殿下,今日进城车马皆已拦截,有一对夫妇神色惶惶。”岑安边说边递过一张折子。
  县衙宅邸之中,徐载盈端坐于太师椅上,只漫不经心地接过,示意知道。
  未几,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被衙役押至正堂。
  “冤枉啊!县老爷。此事皆是王絮那死丫头所为,逃婚绝非我等之意,全家上下皆不知此事啊!”
  王母哭天抢地,一日未进粒米,却仍精神矍铄。  “王絮不算你家人?”徐载盈微微眯起双眸,声音清冷。
  王母如扑腾的母鸡,挣扎愈烈,“不算不算!那丫头是捡来的。”
  上方之人声音清润明净,带着哑然笑意,似极为温和。
  王母抬首上望,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青年头发高高束起,以一顶滢润冠玉固定。身着天青色锦袍,外披狐毛大氅。眸中风露浓重,湿润明丽,恰似夺得千峰翠色。
  此人威仪非常,倘若仙人,王母却不觉亲切,这人正是那日叫自己一不做二不休亲手送入花轿的“新娘”。
  那日王母破门而入,只见一美人倚于梳妆台畔,泪点微微,似失行止之力。
  王母心中暗咒王絮千遍,遂与老伴一同以麻绳缚住这美人,送上花轿。
  美人喘息抬手,纤纤玉指上青白脉络凸起,似要掌掴二人。然旋即调转,紧紧捏住妆台上的瓷瓶。
  “汝且等着。”
  他的声音声似怨似恨,血腥味抵于舌尖。
  有两个字正要出口,王母却没当回事,抽出一旁垫案脚的红砖,猛地朝人后颈砸去。
  王母呆呆望着青年的脸,记忆中青年的脸与眼前这人的脸相重合,到底是不再撒泼打滚。
  只听门被推开,岑安办事利索,刚得了授意,就从牢里提了男人出来,将人押入房中。
  “王叔……你们夫妻怎么……王郗小兄弟,你也在?”
  阿金被强按跪地,面容憔悴不堪。他环顾四周,却惊见一个个熟识之人。
  他最后看向角落里的王郗,这孩子肤色微黄,发丝凌乱,身着粗布旧衣,颜色灰暗,多处已打补丁。畏缩着身子,朝阿金悄然比了个嘴型——“别说”。
  从前,入市卖货的阿金刚巧把前往书院求学的王郗载上车,要不是阿金,王郗一双腿非走废不可。
  阿金觉得荒唐,有些苦涩地想,载了弟弟,姐姐也上了自己的车,都说“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但是这姐姐却是那个“患”。
  王郗直直跪在地上,手心已经被汗打透。
  阿姊聪慧。
  牛眸声离家近了,纸糊的窗棂边就会透着一个人影,像是一个沉默地影子,静静地等他二人道别。
  阿姊必定算准时间利用阿金的牛车进了城。
  王郗在学堂里替小姐少爷跑腿,做些苦力活,赚了几两银子,想着寻个法将王絮接进来。
  她不该属于这里。
  课业知识,三教九流,一学便会。
  在王郗眼里,他们这些人是王絮的负累,王絮是天下无双第一流。
  他先前就已规划了一条逃跑路线,待阿姊成亲那天,他会借阿金哥的牛车送阿姊进城。
  只可惜,阿姊杀了人,自己跑了。
  不过……这样也好。
  王郗抬头,恳求地看阿金,只要阿金不说,以阿姊的聪慧,天涯海角,再无人能寻到她。
  “阿金,许你黄金白两,将王絮的行踪透露予我。”岑安扫了一眼屋内的乌合之众,对男人道。
  阿金沉默。
  “你岳丈至今还不肯承认你两吧?有了黄金百两,你也能一跃成这县城的富豪了。”
  阿金紧紧握了握拳,依旧沉默。
  王母如斗败之公鸡,恹恹不振,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抬头——黄金百两,若她知晓那死丫头之下落就好了!
  王絮到底干了什么?
  “刘碧君在牢中可适应?”
  徐载盈不甚在意地问立在一旁的岑安,阿金瞳孔骤缩,神色顿时慌张起来。
  王郗咬着牙,含恨望着徐载盈,终于开了口,他怒声道:“林莺,我阿姊只是寻你替嫁,你不是没有承她的情,至于一副索命模样吗?”
  王郗心中替他阿秭不值,要为这样一个男人卑躬屈膝。
  那个时候,大抵是一月前。
  山头白雪覆顶,如披绒毯。
  寒风起,院子小径被雪掩埋,野花野草只留下一些干枯的茎秆在寒风中摇曳。
  邻居打猎归来,抬着头小野猪,邻家儿子在门口支了个大陶锅,众人围拢过来,猪肉在锅中炖煮,咕嘟冒泡锅气四溢。
  邻家大哥提起斗勺,粗声粗气地笑:“平日里大家伙没少照应咱。今个儿猎到这野山猪,那可是老天爷开眼嘞。”
  听着翻滚的声音,想象着入口的美味,令人垂涎欲滴。若是咬上一口,肉质肥美,鲜嫩多汁。
  “大伙快拿碗来,都来尝尝这肉汤,也让咱这村里老少爷们都沾沾这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