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本不该出现在前线的潢天贵冑现在已经将自己的性命与这座岌岌可危的孤城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当前,必须要杜绝栖流所内类似事件地再次发生。
  “何将军,不如就此将栖流所彻底分隔开,女子一间,男子一间,再选出一些强壮的女子守护。”高玚想到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何珺方从惊诧中回过神,高玚的决心超出了大大自己的意料。她在庐州孤立无援时就渴望着得到朝廷的认可以及支持援助,所以她希望朝廷派出的天子特使是个能与庐州同心协战的人,而与天子特使会面不过两个时辰,她便发自内心地认可了这个年轻人。
  她垂首道:“请高大人恕罪,发生此事确实是我等的失察,还请高大人给我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发生了这样的事,何珺心里就不难受了吗?若不是她们忙于调兵部署,也不至于对流民收容的管理懈怠了。
  高玚摆摆手:“我想何将军同样也会感到愤怒,我也明白,如今的庐州城朝不保夕,光是守住城池、保住性命就已经是千辛万苦了,我不会因为这样的过错就无视了将军们先前的努力。”
  恩威并施之下,何珺紧皱的眉头微微松懈。
  高玚抬首扬眉,示意身边的人:“让我带的人从旁协助吧。”
  她身后,二十名护卫齐步而出,何珺目中微露惊异,这些人竟然全都是女子。
  高玚微微一笑,并不想多做解释。她这一行人除了一些太监、羽林卫,剩下的侍者和护卫都是女子,竹十七正是护卫们的首领。
  这些身份神秘、武功高强的女子就是她二姐姐高琦送给她的奇兵,在一路上几次三番的刺杀之下保卫着她的安全,可谓功不可没。
  之后,高玚在何珺的带领下巡视了城中的布防,只是直到夕阳西下,她们都没能等到姚震的消息。
  何珺的担忧渐渐浮上了面庞,不过,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她们如今都是披甲上阵的人,说是把脑袋绑在腰上也不为过,早就把生死抛诸脑后了,若是女儿战死,自己这把老骨头便顶上,哪里有功夫伤春悲秋?
  她虽强撑着心神,但内心依旧期待着好消息。
  这份忧心忡忡让高玚看得明白,可她知道口头上的安慰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只道:“城中物资匮乏,我们应该好好想想办法,若是向朝廷请求支援来不及,紧急之下,设法从商人手中获取也并非不可。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整理出清单才对,此事就劳烦何将军了。”
  不如让她找些事情做吧,高玚心里同样期盼着姚震的归来,就现在来看,何珺对于回归应国并不排斥,那么姚震是如何作想?母女是否同心?目前顺利的进展是否能导向一个光明的结果?
  只在姚震一人。
  高玚心里回响着那日在章德殿上姐妹二人的对话。
  “若是姚震有不臣之心呢?”
  “当除,可她只能死在贼寇的手中,为应国捐躯,绝不能死在应国的剑下。”
  字字冰冷,句句索命。
  第87章 并辔笑天涯
  姚震的痛楚终于在心情逐渐平静后如山崖海啸般袭来,马背上,她身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地止了血,现在她还能感受到小腿上那根被风惊月削断箭柄的羽箭带来的异物痛感。
  她还没有回答风惊月问的那个问题,而风惊月并没有逼问,直到驰骋于骏马之上的二人抬头望见庐州城黑暗中的轮廓。
  城墙上,火把下,执戟的卫士依旧警惕。
  庐州无恙,姚震去时如何,回时便是如何。很快,她就能将何守忠的人头挂在城头,大涨士气,而她的胜利会传遍江淮,给虎视眈眈的逆贼一个结实的警告。
  她松了一口气,有一份庆幸自心中生出,慢慢地,这股情绪越来越强烈,变化成喜悦,汹汹冲上脑海,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给出问题的答案。
  “风盟主,我不可能把它当作我称霸的棋子。”姚震对着庐州城遥遥一指。
  她指的并不仅仅是庐州固若金汤的城池,那里还有愿意相信她,追随她,等待她的人。
  而她也不曾忘记对何守忠的辛辣嘲讽,她如此地蔑视和憎恶他那一类将人命当作垫脚石的人,她还大肆笑他们不懂。
  她又怎么可能在如此艰难危急的情况之下,把那些将自己仅剩的性命全部“托付”给自己的军民当作野心的赌注?
  何况,南湖水畔,濒死之际,她早已经见过自己的初心。
  她对自己坦白,对风惊月坦白:“比起被万人跪拜,我更喜欢斩将夺旗。”
  “果然。”风惊月淡淡道,嘴角牵起了一丝微笑,她和吕婵都猜对了。
  如果姚震真的有称霸天下的志向,就绝不会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实力,几乎是以固守一隅的姿态守卫着庐州城,她明明可以借着丧父的仇恨慢慢招兵买马,寻找更为合适的阵地,而不是直面那个被称作陈国都城的金陵。
  而想当皇帝的人一定会惜命,就算是兵出奇计,也最多是派出得力干将,又怎么会像她一样身临险境,只身搏斗群狼?
  这只是她们两个人从局势上分析出来的结果,而让她们更为确定答案的是姚震的人格所散发出来的高光。
  姚震心里一定有什么比山呼万岁,比九五之尊更值得追求。
  庐州城下,她们已经看到了。
  将军凯旋,城内的欢呼沸反盈天,而在栖流所检视的高玚目睹了这些流民在得知姚震回城时的惊喜若狂和泪流满面,甚至有一些病弱伤残的流民急切地奔出栖流所,哪怕是这里离主干道相去甚远,也要望上一望,希望能看到将军的英姿。
  被人群甩在身后,被护卫紧紧包围的高玚凝望着这热闹的场景,心里对着高瑄道:大姐姐,你的眼光果然毒辣,竟然能对未曾谋面之人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
  那么现在,就让我去会会那也许能成为国之柱石的栋梁之材吧。
  ——
  庐州城内对勇士的赞颂经久不息,姚震斩下的敌将头颅将会被悬挂在城头,天一亮,“江淮之虎”的名号将会震动天下,姚震已然在战争史上留下以少胜多,惊心动魄的传奇一笔。
  只是,当世豪杰在亲娘面前可不敢耍半点威风。
  “啪”的一声,热水浸透的棉巾被何珺摔到了铜盆边缘,棉巾一半挂在盆上,一半落入水中,擦下的血污渐渐融到了水里。
  “你是威风了,留着我担惊受怕。”何珺埋怨着女儿。
  军医已经给姚震拔出了腿上的箭头,处理好了全身大小伤口,何珺越看越心疼。
  姚震有些心虚,不敢顶撞,何况她带了两千人出城,如今回来的只剩她一人,如此惨烈,她心中自然不快。
  她沉吟片刻,正想对阿娘说起风惊月的事,那厢何珺却是先开口了:“天子特使已经入城了,你敢信?来的竟然真是高太后的幺妹,让亲妹闯这龙潭虎穴,她是眼都不眨一下啊。”
  “这样!娘,你是如何打算的?”这边问着,姚震也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何珺让军医离去,对姚震复述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姚震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件事。
  高太后绝不可能为了一座距离都城十万八千里的孤城压下如此重的赌注。她走的这一步棋究竟为了什么?姚震必须得到真正的答案。
  坐在塌上的姚震理了理衣襟,对着母亲耳语了几句,二人面色渐渐都凝肃了起来,何珺短暂地沉默后:“她早就想见你了,我现在就把她请过来。”
  其实姚震想见的人早已经在门外等待着,风惊月何吕婵在暗处打量着高玚和她身边的人。
  风惊月对吕婵道:“高玚身边高手不少,比如那个叫竹十七的,她气息绵长,稳如泰山。”
  “你能看出她们的来历么?”
  “我不太确定,若是见过她们动手,定能得出结论。现在我只能断定这些人是江湖中人,而不是皇宫内卫。”
  江湖人修炼的功法与大内不同,这一点被风惊月看破实属正常,只是,长安贵人身边怎么云集了这些人呢?
  “我看是高家姐妹在内宫并无可信赖之人,所以她们一定会极力争取姚震母女。”吕婵思索道,按常理推断,大内的侍卫是保护长安贵人的最佳人选,可来的偏偏不是,这就很值得令人深思了。
  在二人的目视下,高玚孤身走入了屋内。
  “自长安至此,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何庐州城你是做主,而不是令堂?”
  她来了,忽视掉一切不必要的礼节,像一把快刀一样杀到了姚震面前,道了一个令姚震意想不到的开场白。
  她就站在姚震坐塌的五步之外,温和的目光中有关切,有疑惑,有探究,而唯独没有姚震最厌恶的轻蔑和高傲。
  姚震淡然地回望着高玚,她反问:“原本高大人不必趟这趟混水,但却还是出现在这里,与我这个危险的家伙同处一室,那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