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见宝剑如见天子,天子特使一职果然非同凡响,可此行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在于太后派出何人出行,而是姚震将作何选择。
  高玚问:“若是姚震有不臣之心呢?”她手中宝剑,是否能先斩后奏?
  “当除,”高瑄之语果断冷漠,“可她只能死在贼寇的手中,为应国捐躯,绝不能死在应国的剑下。”
  她像是坐镇于九幽地狱的阎罗,判定生死,不近人情。
  不过,那残酷之息只存在一刹,她转头看向妹妹的眼神不再冷酷,温言对她道:“今日你回去后,去找你的二姐姐,她那里还有一支奇兵可供你驱策。明日再入宫来,我与你商讨招抚细节。”
  目送着高玚离宫而去,高瑄沉下了脸,心思悠悠飘远,想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姚震,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敌人。
  你走了我设想中的另一条更为艰难的路,虽然我做的决定早已经不容许我再做另一番尝试,但我依然欣赏你,如果我们不是生于同一时代,我会真心地祝愿你能成功。
  要怪就怪上天偏偏让我们两个人狭路相逢,不做战友,就只能成为敌人。
  而我的敌人,一定会败于我手下。
  第86章 并辔笑天涯
  烈日中天之时,一行风尘仆仆的旅人来到了庐州城下,她们大概有八九十人,虽然个个都带着斗笠遮面,穿着深色朴素的衣服,可是从这行人那精神抖擞的坐骑来看,她们并不像普通人。
  城头全副武装的何珺立刻戒备了起来,姚震才刚刚离城不久,就有人打上庐州城的主意了?
  她眉头一锁,不对,若是探子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在城外晃悠?正在她思索之际,一支绑着金黄色绸布的羽箭向城头飞来。
  此前,何珺就已经探听到来自长安的消息,她内心一直存有回归应朝的期望,只因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姚震为守孤城而拼命,更是因为这一城百姓的性命全部托付于己身,她哪怕再不畏死也要周全大局。
  只是,她们是陈国口中的反贼,更是应国眼里擅自兴兵的罪臣,那这应国的来使究竟是来助她们一臂之力还是来问罪行罚?
  何珺紧攥着手中那一块自箭身之上取下的绣着龙纹的锦缎,陷入了沉思。
  不久后,城门洞开,迎天子特使。
  高玚与何珺在前线的第一次相见之中并没有繁文缛节,待随行的太监报上了名号,问了话,高玚解下灰蓝色的斗篷,扬眉四顾城内,对着披坚执锐的何珺微笑道。
  “既然何将军已告知本使姚将军不在城中,那便请何将军引本使前往八方流民收容之地,两宫太后最为关心的就是饱受离乱之苦的百姓。”
  这笑,是她炯炯双目的威慑之下的一点和煦。
  她心中自有轻重缓急,知道在瞬息万变的战局面前那些礼节不甚重要,但她不在意不意味着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的一举一动影响着未来的局势。
  高玚身为代表应国朝廷前来招抚的特使,她明知何珺母女二人从不是应国皇帝钦封、吏部记名的武将,却称其为将军,因为她的态度便是太后态度,太后的态度就是应国的态度。
  她不能让守卫应国城池的勇士寒心。
  这是她示好的第一步,至于有没有第二步,就看她们母女的选择和这城中的境况了。
  何珺对眼前来使大感意外,一是因为来者的身份。
  她的身量比眼前的高大人要高出半个头,她微微低着头,恰好能将高玚的外貌和气度尽收眼中。
  玉叶金柯自是风采不凡,哪怕是栉风沐雨之下仍有一份矜贵从容,一份镇定无惧。
  确实是高太后之妹无疑。
  何珺暗忖道,高太后确实是下了狠心,竟然敢让年纪轻轻的胞妹深入虎穴,她当真不怕出行路上的明枪暗箭?更不怕她们以高玚为人质逼迫朝廷退步吗?
  这是高太后体现招抚诚意的一步?她竟然如此相信她们?莫不是高太后要保大局,为鼓舞前线,连亲人的性命都可以掷上赌桌?
  二是因为来人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举止。
  说句得罪人的话,何珺本以为来自于都城享惯荣华富贵的皇亲国戚本该趾高气昂,色厉内荏,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类人。
  但高玚完全不是,她至今没有问罪之意,甚至将自己称为将军,身份高贵的天子特使面对身份尴尬的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客气,而她得知姚震离去的意料之外,竟然可以如此果断地下决定,丝毫不见乱了阵脚,最后还不忘向庐州表明朝廷的关切。
  初来乍到的幺妹尚且令何珺刮目相看,那出手肃清阉党的太后又该是何等人物?何珺须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何珺恭敬地领着高玚一行人前往流民所暂居的栖流所。
  高玚的护卫卸去旅人伪装,策马跟随她而去,此行约有百人,高玚听着街上马蹄阵阵,突然想到一事,她回过头对何珺道:“如今时值正午,人本就容易犯困,何况这些乡亲们才刚刚安稳下来,让大队在外等候,我们几人前往,不可大张旗鼓。”
  何珺讶然,想不到高玚竟然这般心细如发,平易近人。
  高玚当然不是像菩萨一样的大善人,她这回是要突击检查一番,看看流民的真实处境以及庐州的管理水准。同时,她也不想引起大骚乱,她知道,有些人对朝廷很不满,遇到一些不要命的甚至可能攻击自己。
  栖流所那新架起的房屋很宽大,但也很简陋,只是用粗壮的木条做起了简易的支撑,用毛糙的木板筑起了门墙,四面各有几个打穿孔洞的木板做通风窗。
  地面上是一排又一排的流民地铺,拥挤不堪,流民们睡在草席之上,盖的大多数是逃难之时带出来的衣物。
  只是个潦草的庇护之所,说徒有四壁也不为过。
  此时夏末秋未至,幸好寒凉之风未起,否则这些人怎么可能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活过冬天?
  自都城而来的贵客们都沉默了,何珺轻声地告诉高玚这些人的数量和来历……
  可高玚没用心听,她的注意力全被一个人吸引了。
  突然,她侧脸,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那个做护卫打扮的、一直冷着脸的年轻女人飞身而去,自躺在席上的流民人群中揪出一人。
  名叫竹十七的护卫仍是一言不发,紧抓住那个兵丁的右手,掐到他龇牙咧嘴痛不欲生都不曾留半点情面。
  “咔”的轻微一声响,这人手骨已断。
  就在此时,沉默不语,面容冷肃的天子特使突然厉喝一声。
  “放肆!姚将军为了守住庐州,不惜以命相搏也要护一方太平,而你却在这片刻的安乐之中做起了色胆包天的勾当!”
  高玚怒目扫视,那些被惊醒,仍然处于迷糊状态的流民皆被她的目光一震。
  原来,那个被折断手的人是假意蹲下帮助流民,实则伸手骚扰躺下女子。眼下,被抓现行的男人已经怕得发抖。
  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流民们已经被分成女子一边,男子一边,两三名守卫在此看护。其中一名男守卫看落单的女人没有同伴照顾,加上她过于虚弱陷入沉睡,他就趁着中午无人在意时动起了邪念。
  怒火中烧的高玚一下子就拔出了尚方剑,长剑指天,她字字掷地有声:“我高玚乃天子特使,奉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之命,持天子之剑,前来庐州。此为尚方之剑,上可斩皇子,下可诛暴民。”
  剑锋一指,剑光如闪电一般劈中了那个男人。
  “你这样知法犯法的歹人,不顾军令,欺辱同胞,断断不可留!”
  言罢,她锐利的目光依然锁住那人,像是将他千刀万剐都无法浇灭她心中的愤怒一般不平。而后,得了命令的竹十七干净利落地将他掐死了,顺手将尸身拖了出去,快得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惊雷劈过,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震撼不已。
  高玚面对众人的敬而远之和畏惧躲避,她浑不在意,如果是大姐姐在,可能会教训她操之过急,用力过猛,可她见不得有人在城外拼杀的同时,还有人做这些勾当。
  此番出行,她在路上见识过明枪暗箭的阻挠,见识过逃荒路上的骨肉分离,她知道有多少人渴望乱中谋利,渴望这世道继续恶浊下去,无论是那些啖血嗜肉的野心家,还是眼前刚刚命丧黄泉的卑劣小贼,都会“如鱼得水”。
  这恶浊的乱世,大姐姐,你也渴望将它改变吧?我没有办法无动于衷,若是最初我还存着一丝青史留名的期望,可我身处其间,我才知道那些名利富贵最不值一提。
  大姐姐,你且等等,等我成为手持利剑劈开混沌秽恶的战士。
  高玚环视四周,将利剑收归入鞘,细思之下,竟然还有人敢有如此作为,究竟是其人的胆大包天还是收容管理的百密一疏?
  必须把庐州军民的心拧成一股,必须让这些人见识到天子特使的愤怒。
  “今后,我与庐州军民共进退,待我军民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定能大破逆贼,荡清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