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她缓缓道:“你曾同我讲,睿帝生前曾说过,将来无论谁继位,都务必要保刘昌一命。这话,是睿帝同我兄长说的吧?”
  贺玄度见她猜到,低声道:“蓁蓁,实在不是我有意瞒着你,是兄长,他不想柳家人牵扯过深,才让我不要告知你。”
  柳舜华叹道:“如今芊芊嫁于刘九生,你与他都是刘九生的人,还有什么可瞒的。”
  贺玄度点头,如实道:“睿帝临终前曾召见过九生,暗示想让他继承大统。可睿帝驾崩后,却传来刘昌继位的消息。我与九生都懵了,也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才渐渐想通了。”
  柳舜华:“想通什么?”
  “这一切,都是睿帝的计划。”贺玄度看向窗外,缓缓道:“若他一开始便立九生为帝,那他势必会被我父亲忌惮。一旦被父亲针对,他将会成为下一个睿帝,处处被父亲掣肘,皇权难敌相权。他知晓,他死后若无诏书,父亲为了继续掌控朝堂,定会立宗室子刘昌为帝。早在去年诸侯进京时,睿帝便已将他们看透。刘昌为人轻率,做事急躁,看似最好拿捏,可他却是个有血性的,定然不肯受父亲摆布。如此一来,矛盾日涨,等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父亲必然会做出反击。”
  说到此处,他停了一下,像是在平复心绪,“所以,从始至终,刘昌都只是九生的垫脚石。我父亲废掉刘昌,自以为他扶植了一个更加毫无根基的刘九生继位,对他便不会如此戒备。而且,即便日后九生野心暴露,他已经废掉一个皇上,绝不可能再废掉另外一个,便是朝中大臣也不允许。”
  尽管此前已猜出大概,可听贺玄度说完,柳舜华还是感叹不已。
  为睿帝感慨,他人都先去,却依旧在继续掌控着朝堂。
  他为免死后,皇权旁落,可谓煞费苦心。
  为刘昌感慨,他稀里糊涂便成了皇权争斗的牺牲品。
  自踏进长安城那刻起,注定是场悲剧。
  睿帝到底有愧于刘昌,才会在死前留下一句:务必保刘昌周全。
  可他们都忽略了贺丞相的手段,若非今日及时赶到,数百条性命便如此轻易被抹杀。
  想到今日阶前血流如注,大姐挡在济阳群臣身前,父亲挥手时甚至没看她一眼,就像拂去袖上尘埃那般随意。
  贺玄度一颗心渐渐冷去。
  原来他们这些骨肉至亲,在父亲心里,也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柳舜华觉出握着她的手猛地一紧,伸手将手覆在那双大手上。
  “贺玄度,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车马行至望月楼,北风吹起一角,两人抬头,正望向楼前那株枯瘦的桃树。
  刘昌被废之事已定,很快便会有结果。
  他很快便会遣送回济阳。
  从此,长安城的人和事,与他再无瓜葛。
  第100章 第100章宜节制?不存在的……
  济阳王被废的消息很快传开。
  长安城的探子昼夜兼程,八百里加急将密报送至彭城王府。
  彭城王闻讯震骇,当即打着“匡扶大安”的旗号,亲率精兵浩浩荡荡赶往长安。
  贺丞相此次废黜刘昌,比当初拥立他上位还要迅速,完全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刘昌继位三个月来,他暗中运作,不惜重金收买宫中眼线,挑拨离间刘昌与贺留善之间的关系。
  如今棋局已成,错过此次,便再无登上至高之位的可能,又岂容他人摘桃?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贺丞相的雷霆手段。
  贺留善的动作太快,刘昌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拉下皇位。同样,他更不会给彭城王可乘之机。
  刘昌被罢黜的第二日,贺留善便向皇太后请奏,立武帝已故太子之孙刘九生为帝。
  故太子此前虽涉嫌造反夺权,但武帝临终前,思及故太子,悲痛不已。明示
  赦免其一脉,并下诏命恢复刘九生的皇家宗籍,录入皇室宗谱。
  是故刘九生虽长于民间,但仍旧为皇室中人。
  拥立刘九生继位,也算名正言顺。
  皇太后应允,贺留善命楼宗正到刘九生住处,赐他御府衣冠,到宗□□斋戒行礼后朝见太后。
  皇太后召见刘九生后,先赐其侯爵,更名刘宣。
  不久,群臣奉上传国玉玺,刘九生继皇帝位。
  至于刘昌,虽被贬为庶人,但皇太后念其皇室宗亲身份,下旨遣返他回济阳时,另赐汤沐邑二千户,此前济阳积累的家财也悉数给了他。
  只是,关于济阳旧臣的处理上,贺留善依旧留了一手。
  此前当着众臣的面,答应不杀他们,但放虎归山,终究不甘。
  于是一句:济阳旧臣之事,宜交由新帝处理,顺手将这个难题留给刘九生。
  刘昌被废,刘九生又一次见识到皇权争夺的血雨腥风,贺丞相的狠绝老辣,更坚定要事事以他为要,处处以他为尊。
  刘九生身在皇宫,身边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时间又紧,不便同柳桓安与贺玄度联系。他思索再三,决定将济阳旧臣贬谪至瓜州,另派贺留善亲信接手济阳。
  贺留善听闻后,频频点头。
  瓜州地处西北,与济阳相距甚远,来往通信不便;由亲信接管济阳,方便监视控制刘昌,日后也不用担心其旧属生出不臣心思。
  柳桓安原本还忧心刘九生不好处置此事,听影卫传来消息,对他行事叹服不止。
  济阳旧臣如何安置,稍不留神,不但会害他们不得善终,还有负睿帝要善待刘昌的遗言,更甚者会引起群臣不满,影响其威望。
  可刘九生这步棋,下得极妙。
  瓜州虽远离长安、济阳,但离西凉颇近,是万都尉的势力范围。一来可以使他们避免被贺留善迫害,二来由万都尉制约庇护,对几方而言,皆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刘九生一上位,便恢复贺留善堂侄卫尉之职,又对其一族大肆封赏,如今济阳又被其心腹接管,朝堂之上不满者只怕大有人在。而且,将其最忠实的心腹调离长安,分散其势力,倒也不算坏事。何况,刘昌虽被遣回济阳,但那里毕竟有其势力,再加之王城那一堆皇室中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贺留善的人未必能讨得什么好处。
  刘九生继位后的第三日,刘昌被遣回济阳。
  丞相府内,贺留善听着探子前来回禀。
  “沿途已设眼线,只瞧见二公子与二少夫人前去送行。”
  贺玄晖挥挥手,让人退下。
  贺留善嗤笑道:“还真是物以类聚,这个逆子,不知何时与刘昌有这般好的交情。”
  贺玄晖知晓刘昌曾觊觎柳舜华,以贺玄度的性子,不应与他如此亲近才对。
  他也曾想过,这一切或许只是贺玄度刻意做戏,但罢黜刘昌那日,他公然站在相府对立面,不惜开罪父亲,而且,若是做戏,总要有个目的,他实在猜不透他这么做究竟有何好处。
  贺玄晖思索半日,方道:“二弟去送行,不足为奇。可柳桓安那日明明也是拼尽了全力去保刘昌,颇有些破釜沉舟,不管不顾的意味,怎么今日却避嫌起来?”
  “这也好理解,那柳桓安自诩直臣,大殿之上帮刘昌美言几句,实属正常。”贺留善话锋一转,“原本我还有些担忧,刘九生娶了柳桓安的妹妹,会重用柳桓安。可柳桓安此举,无疑在两人之间埋下一根刺。他大约也是没料到刘九生会登基,所以这会才想着避嫌。”
  贺玄晖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父亲,这几日去给母亲请安时,听到她抱怨几句,不知……”
  说起这个贺留善就头大,他叹了一口气,“容华自小被寄养在外,你母亲便将那份亏欠都弥补在容暄身上,一心想将这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她跟前,眼下新帝方立,后位空悬,她怎会不动心思。”
  贺玄晖不以为意,“刘九生与柳家二小姐情深义重,又已成婚,容暄何必去蹚那浑水。大安的好男儿多得是,还不是任她挑选,有相府替她撑腰,便是将来嫁了人,也不会受半分委屈,怎么也强似入那宫门。”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当年我与你娘,便是如此被生生拆散,以至让你大姐……”贺留善垂下头,“她也是我的女儿,尽管我下令射杀,可金吾卫那些人,又有哪个敢真是将箭羽对准她。她竟真的狠下心来,要与相府断绝关系。”
  贺玄晖安慰道:“父亲放心,侯府那边已经写下和离书。我已好生安抚,大堂兄远调济阳,空出来的缺正好可以留给世子,以补相府亏欠。”
  贺留善点头,“彰儿办事,为父很放心。”
  北风呼啸,远山苍茫,天地间一片肃杀。
  春蒙山下几里,驿亭孤零零地立在官道旁。
  贺玄度与柳舜华并肩而立,眺望着远方,不多时,铁蹄踏在冻硬的官道上沉闷的声响传来。
  抬眼望去,车骑自风雪中逐渐露出轮廓。玄铁甲胄上覆着薄霜,晨光中尤为冷寂。为首的骑士勒住缰绳,铁面之下传出沉闷的声音:“奉诏,遣庶人刘昌回济阳,闲杂人等,速速散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