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9章
  不过,他也不催促。
  祈妙也算文医双修了,未来还长。
  婚嫁兼祧一事太占精力,对她修行事业都没好处,不如等一切稳定下来再开始考虑。
  可新人出现了,他也不阻拦。
  电光石火间已挑剔无数遍。
  年纪太小,个头太矮,身量太单薄……也不知才情品德如何,家世出身反而是其次。
  这时,头顶遮蔽月色的乌云悄然散开,月华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清冷月光如朦胧薄纱落在二人身上。初时,祈善的注意力都在祈妙身上,直到少年的声音一点点传入耳畔。
  他立马认出这人是曲国喻海带来的。
  喻海……带来的人?
  祈善立马警惕。
  不善眼刀子杀向少年。
  可就是这么一眼,他整个人立在原地,天地噤声,万物褪色,血液如奔腾岩浆在他心间爆发开来,那轰隆隆的动静震得世界颠倒沸腾。此刻,他的眼睛只看到、也只能看到踏月而来的少年。那少年正侧首与祈妙轻声笑语,祈善此刻的距离也不能将他面貌看完全。
  可——
  太像了!
  活脱脱就是……
  正想着,少年转过脸来。
  哐当。
  食盒脱手,那碗酥酪撒了一地。
  祈善表情放空,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后退了两步,脑中唯余一个念头在轰击他的防线。
  这才是……主上口中的,真正的惊喜?
  “阿父。”
  “祈相……”
  跟着祈妙就看到万年难见的场景。
  自己那位被整个御史台弹劾都能不动如山的父亲,此刻却神情慌乱,呼吸急促,近乎狼狈地落荒而逃,期间还踩到了衣服下摆,踉跄两步才稳住,一眨眼功夫就跑没了人影。
  祈妙:“跑什么???”
  谭曲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
  喃喃:“看样子……我不是过错方。”
  双方确实有杀身之仇,可祈善是理亏方!
  果真,这里面有误会。
  谭曲不慌了,他等一个解释。
  就在他想着怎样才能见到这位康国祈相好好谈谈的时候,跑远的祈善又跑了回来,看似粗暴但力道并不大地抓住他手腕,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咬牙道:“你,何名何姓?”
  或许是错觉,这声喝问隐有颤意。
  “回祈相,在下谭曲,字乐徵。”
  轰隆,轰隆!
  自那年就笼罩祈善心头的雷云终于落下惊雷,每一道都劈得他丧失理智,丧失思考。
  “谭乐徵?”
  “嗯,正是在下。”
  “谭乐徵?乐徵?你是乐徵?”
  谭曲虽不知祈善为何是这个古怪反应,但他声声唤,自己也声声应,谁知下一息就猝不及防被抱了个结实。谭曲懵了,谭曲发现自己脑子转不过弯来了,半晌不知作何反应。
  “草民……”
  剩下的话被一声“元良”终结。
  脑中某一扇记忆大门被气浪暴力撞开。
  过往种种,走马观花。
  谭曲的眼神从震惊、茫然、疑惑,最终定格在了恍然大悟。他不可置信地微微偏首,强压急促呼吸,问道:“你是……乐徵?你还活着?可是乐徵,你怎变成这副模样……”
  一木屐赶在急促脚步传来前抵达。
  跟着就是喻海破防的咒骂。
  谭曲,或者说真正的祈善反应敏锐,按着小伙伴蹲身躲开了飞来的木屐,表情古怪。
  “你挨入江的骂,也不委屈。”
  记忆告诉他,喻海至今仍是独身。
  而这,某人要背负很大责任。
  第1524章 大结局(二十七)
  入江,喻海的曾用名。
  准确来说,他姓喻,名入江,字归龙。
  尽管世人多以单字为贵,可也有少部分地区盛行取双字。喻海身世较为复杂,本是八方异族中的勋贵子弟,因战败被典当,幼时为质,后在忠仆护送下,辗转入北地,意外走散,落魄濒死,祈善二人与他的恩怨也是那时结的。不同的是一个救他性命,另一人……
  “抢亲扮新娘这种缺德事都干得出来?”
  沈棠没想到自家股肱之臣还是曹操plus。
  曹老板跟小伙伴也就抢新娘,祈·恶谋·善抢新娘还扮新娘拖延时间,新婚之夜给了喻海一个大大惊喜。那时还是纯情未成年小男生的喻海,被祈善哄得团团转。人家又是掐着嗓子娇嗔烛火太亮害羞,又是嗔怒拍红新郎官手背说他毛躁急切,往合卺酒下泻药,时机成熟后,还让躲在床帏内的同伙一蜂拥出来围殴。
  好好一个新婚夜搞得鸡飞狗跳。
  光想想那个场景,沈棠都要怜爱喻海了。
  祈善想反驳,可又无话可说。
  喻海生父是当时北地大族出身,母亲是异族,二人结合不合礼法,属于野合,直至两地战事平和,女方被遣回生下的喻海。喻海身份最尴尬的地方在于两边都不认,随随便便被塞了一门婚事打发。新娘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世人都觉得喻海不配,女方也不情愿。
  抵死不从杂种,筹备私奔。
  抗拒之激烈,竟以命相搏。
  祈善等人又与喻海早有龃龉,火上浇油。
  于是有了上面的冲突。
  祈善讪讪:“总有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我是做得过火了,但喻海也没干什么人事。”
  喻海瞪了过来,祈善瞪了回去。
  “你敢说自己全然无辜?”
  喻海挺直的脊梁微微弯曲,避开视线,不知想到什么,他重新理直气壮了:“即便少时经历两相抵消,可你之后的戏弄又怎么说?”
  沈棠:“……还有瓜呢?”
  有,还是大瓜。
  这个瓜发生在祈善流亡途中。
  因郑乔之祸,北地局势不稳当,喻海这个尴尬人也看清局势,准备另谋出路。路上遭遇仙人跳,被骗光盘缠,浑身上下只剩一条犊鼻裈。这不是夸张描述,而是写实遭遇啊!
  喻海幽幽道:“是吧,阿茶女君?”
  当年洞房群架之后,他就有些不对劲了,阿茶女君事件后再看到合眼缘的女君都忍不住怀疑是某个丧良心的家伙恶意伪装。这个心理阴影愈演愈烈,最后发生了质变,他萎了。
  准确来说是想到男女之事就生理性呕吐。
  当然,这个细节是秘密,无人知晓。
  凑热闹的顾池:“……”
  呵呵呵,倒也未必。
  沈棠:“……阿茶女君?”
  喻海沉痛闭眼:“他扮作卖茶女行骗。”
  沈棠:“……”
  好家伙,竟是经典的卖茶骗局!
  祈善心虚一瞬,很快支棱起来:“抛开事实不谈,即便我有错,你就能惊扰死者?”
  狂喜过后,祈善也发现谭曲怪异之处。
  又想到喻海曾说的畏光怪疾,心中隐忧。
  喻海漫不经心:“谁让你这般废物!别说你不想复活他,你早想了,你做梦都想,但你不行,所以只能光想。我也是意外之下发现自己文士之道可以重复进入山海圣地,本意只是想积蓄力量以待来日,未曾想会发现他的尸体。既然死的人是他,活着的又是谁?”
  当年收到的消息也是冤家身陨山海圣地。
  那时候还拍手称快,大喊好死!
  之后被阿茶女君骗个精光,复盘的时候才抽丝剥茧理清一切,一时间又气又恼又恨,往昔羞辱齐齐涌上心头——阿茶女君处处契合他心坎,他一度引为厮守终生的灵魂伴侣!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喻海多年没复发的旧疾又冒头了。
  真祈善也是为数不多真诚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可当喻海发现假祈善在偷摸找寻复活死人办法,他心中恼恨,便想挟白月光以令恶谋:“总而言之,最开始报恩也只是想给他殓尸,好让他走得体面,可你这一插手……我若做到你这废物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的……”
  喻海顿了顿,语气玩味。
  “你是不是该承认自己是个废物?”
  祈善会亲口承认的。
  在喻海的设想中,他应该挑个合适的机会,利用谭曲给祈善挖一个大坑,逼着祈善单刀赴会,自己再趁机让他俩见面,利用谭曲迫使祈善跪下来,痛哭流涕承认错误再道歉。
  如此,自己心结或能解开。
  喻海咬牙:“你可知我这些年痛苦?”
  私下找遍治疗男科隐疾的名医,没本事的乱开一通药方,有本事的直言他心有郁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是公羊永业在,问他一句他行医生涯可有一名浑身包裹严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古怪病患,他估计有印象。真是不可言说的痛!
  顾池:“……”
  他腮帮子都酸了,掐大腿才勉强忍住。
  祈善不知隐疾一事,只看到喻海神色悲愤,再看到能说能笑的故人,他张张嘴,罕见地生出几分心虚,扭过脸:“他因你而重返人间,你自是我恩人,让我承认废物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