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0章
  能仗着文士之道【妙手丹青】到处开马甲,什么手段好使用什么,祈善的脸皮自然不是薄的,相反还厚得很。只要有利可图,别说亲口承认废物,让他昭告天下也是可以的。
  喻海的脸不自然扭曲。
  祈善承认太痛快了,他不爽啊!
  不仅不爽,他更加生气。
  指着鼻子骂:“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祈善:“……那你要我怎么办?”
  又要他承认自己是废物,又呵斥他承认太痛快没有骨气,难伺候。他今日心情好,耐心也足,不跟喻海计较。喻海心结解开没解开不清楚,但顾池能肯定他这会儿很不痛快。
  碰上恶谋,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
  故友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其余人都识趣让出空间。
  祈妙也想走的,但被祈善拉住。
  “君巧,你坐下。”
  “是,阿父。”
  谭曲这才意识到自己刚认识的女君是挚友的女儿,不由带上看晚辈的慈爱眼神。祈善何其了解他,开口解释:“她叫祈妙,是你大兄康年之女,数年前被过继到祈善名下。”
  他看着少年,认真道:“是祈善之女。”
  谭曲瞳孔微微震颤。
  无人知晓他此刻的心情。
  某种酸涩饱胀从眼眶蔓延到心脏,微微一扯就让他心尖生疼:“你这是何必?我当年救你不是图你记着救命之恩,更不是想将你困在过去。什么叫是‘祈善之女’?你——”
  心中冒出一簇大火,火苗烧得到处都是。
  祈善倒不觉得自己被困在过去。
  “我本孤孑,世上待我纯粹的人不多。”
  正因为太少,所以失去一个都叫他发疯。
  他有两个文士之道。
  文士之道是为叩问本心。
  当年意外获得【妙手丹青】,他初时也以为是自己执念过深,萌生代替的念头——他不能让祈善这个人活下来,但至少要让这个名字活在世人心中。至于什么形象,不重要。
  时过境迁,他逐渐意识到不完全对,他也在渴求有人看到真正的他——任由他千变万化,一眼就能看穿层层假面直视真正的他。
  喻海钟情的是阿茶女君,秦礼引以为知己的是祈善伪装出来的不羁名士,姜胜被背刺是因为他戴着其妻的假面,荀定眼中的知心姐姐谭女君亦是镜花水月……他给自己糊上一层又一层的伪装,时刻谨记每个马甲的细节,做到滴水不漏,有时连他自己也有些迷失。
  “只要他人看到的人是我……”祈善声音很轻,“至于我叫什么,又有什么重要?”
  想被人看到楚楚衣冠下的皮囊。
  想被人看到庸碌皮囊下的灵魂。
  名字,只是一个代称。
  “……倘若我真被困在了过去,祈善这个身份就不会有‘恶谋’的诨名,而是得一个‘小圣人’的美称,世人赞誉,黎庶敬佩。我该一言一行都照着你来,让你在外人眼中真正地活着。”他只是改了名字,可没改一贯作风。
  谭曲意识到这不是对方为了减轻自己愧疚而捏造的谎言,一时间松快不少:“好。”
  “其实,康家那边也曾提议让君巧兼祧。”他温和视线落向祈妙,“我当年并未直接答应,一来这是君巧人生大事,该由她自己决定,而非两家长辈随意摆布,二来女子生育实在不易,生一次便是闯一次鬼门关,若是兼祧便需生育子嗣二人,实在过于辛苦了。”
  他对祈善之女的要求只有平安二字。
  一切有碍平安的都可以退让。
  谭曲知道他为何会萌生这种在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想法。也不知自己是什么体质,很容易遇见需要搭救的人。二人少时在外游学,有回途径一片贫瘠荒田,一妇人在田间急产。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两个半大孩子被迫助妇人生产。
  不知是生得急还是胎儿位置不对,那一次给二人留下极深阴影。谭曲也是那时才知挚友母亲生他也是难产,村人时有嘴碎说他天生不孝。挚友性格,实乃后天刀剑加身而成。
  祈妙心中触动。
  她从不知父亲是这种心思。
  谭曲也慈爱道:“你的打算是对的。”
  祈善心情前所未有平静,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平日觉得废话的话:“祈氏族内只剩一些老人,这些年走了几个,好在无病无痛也算善终。与康氏那边多有往来,康四哥你可记得?康季寿,与我是十多年的同僚,待我极好,他也牵挂着你,过段时间应该能见到。”
  其实现在就能见到。
  沈棠这会儿可不敢让康时单独行动。
  走到哪里都要揣着他呢。
  只是今夜事出突然,康时还不知自家表弟死而复生一半,想来最迟明日也能知道了。
  祈善说起祈氏老宅的邻居,说起二人求学时相处时间不长的同窗近况,说起祈氏名下保有的一些祖产他都经营得不错,说起秋时田庄管事送来的鲜美野味,甚至说起公西仇。
  谭曲听了叹息。
  这些都与祈善有关,可也与祈善无关。
  “可我不想听这些,何不说说你自己?”
  祈善怔了一下,表情闪过些许微妙。
  “我还不了解你?有甚可遮掩的?”
  祈妙忍俊不禁,她极少能看到祈善被人噎了还不敢反击,漏风棉袄笑着揭开祈善一个老底:“阿父养了一百七十多只猫,仆人一日不打扫的话,屋内角角落落都飘着猫毛。”
  祈善面无表情反击。
  “你不也养了两百一十六孩儿?”
  祈妙纠正:“阿父,是两百五十四。”
  祈善:“……又涨了?”
  谭曲声音微扬:“……这,哪来的钱?”
  虽说挚友如今在康国位高权重,可父女俩一个养猫,一个养人,加起来四百二十多张嘴啊,这花销怎么扛得住?谭曲不懂,谭曲大为震撼!祈善不言,祈善只一味地吃空饷。
  最终也没瞒住。
  谭曲噎住:“……众神会,还挺慷慨。”
  祈善理直气壮:“分明是他们内政管理一塌糊涂,漏洞摆在那里不就是等着我钻?”
  谭曲:“……这,倒也是。”
  抛开事实不谈,众神会也该负十成责任。
  话题打开,之后的内容就比较好说了。
  谭曲从父女俩互相拆台中知道挚友这些年的精彩人生——祈·恶谋·大量仇家中掺杂少量同僚·痛击同僚爱好者·御史台svip·礼部尚书烟斗定点坐标位·朝会全武行策划主谋·百变马甲达人·资深女装大佬·避火图太太·国主三妻之一·中书省最高话事人·康国双花红棍·素商唯一铲屎官·众神会假账生产商·时间管理大师·空饷搬运工·旧主的克星·新主的棉袄·善。
  谭曲:“……我收回此前妄言。”
  自己对挚友的了解也没那么全面。
  他死后的二十余年,挚友真是一分一秒都没浪费,过得精彩绝伦,真时间管理大师。
  祈善讪讪地挠了挠鼻尖。
  谭曲没出现,他还能顶着挚友的名字兴风作浪,可现在挚友死而复生,再这么搞有些不仗义。谭曲叹气,提出二人将身份互换回来。
  “康国统一大势已锐不可当,无人再能阻拦,你日后必要名留青史,流芳百世。世人不该只知道祈善这个名字,理当是乐徵你。”
  祈善略微思忖选择了拒绝。
  他只道:“用习惯了,换回来作甚?”
  谭曲紧抿着唇,神色倔强。
  祈善道:“若你觉得这般是对不起我,不妨让‘谭曲’扬名,这不就公平公正了?”
  谭曲袖中的手指蜷了蜷,少年似多年前,仅一眼就看穿挚友的心思:“你分明是怕我又……特地诓我许下承诺,留这人世罢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谭曲状态不对。
  这种死人微活的状态持续不了一辈子的。
  更何况,谭曲一半真灵已经转世。
  祈善翘了大半夜的嘴角弧度一点点落了下去,原先活跃的气氛变得沉重窒息。良久,久到祈妙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道:“好吧,你赠我恶谋,我也回你一小圣人。”
  祈善:“善。”
  无人知晓他袖中的手抖成什么样子。
  也无人知晓今夜的喻海辗转难眠。
  明明是三人的缘分,祈善这厮仅用一言就让被他糊弄多时的谭曲恢复记忆,让他好一阵破防,以至于他都忽略了沈幼梨的存在。略微冷静,他心中只剩叹息——姓沈的还活着,康国主心骨还在,统一天命就永远在康国头上。
  喻海翻身捶木枕:“天道不公啊。”
  他输得心不服口不服!
  第1525章 大结局(二十八)
  “你这是一夜未睡?”
  沈棠刚出营帐就看到徘徊已久的祈善。
  他衣裳被晨雾打湿,眉宇残留着一夜未眠的倦色。面对调侃,对个人情绪偏内敛的祈善竟坦率承认:“担心躺下再睡醒就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