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样平凡而司空见惯的景象,却无端地让人生出惆怅来——这样平凡的日子,泽村只想在练习结束满头大汗之后,拉着恋人的手沿着河堤旁走,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评论今日的事情;或者是洗澡之后在宿舍里,御幸本低头专心致志看记分册,却不得不因为他的要求去出门买饮料……这样平凡的日子,他想把时间浪费在一切琐碎的事物上,而不是吵架与冷战上。
  所以不需要试探,不需要循序渐进——他狡黠地冲捕手摆了摆手,将自己露在外的四根手指掰下去两根。
  他就要直接用离右打者身体最近的内飘球直接一决胜负!
  他仿佛听见对面的捕手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那记球落入手套,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御幸无奈地喊了声“好球”,泽村则得寸进尺地跑了过来,用才握了球的手蹭蹭捕手的脸颊。“比如你和boss的对话?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御幸静静看着他,“我得承认,我不是你,我大多数时候不懂得、也猜不到你的想法。而我也是个普通人,遇到不懂的事情也许会不懂装懂,手足无措中可能擅自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了你的头上。”
  御幸吐了吐舌头,“面对这样的我,你会生气我的不理解、会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放弃、任我去做错……我这两天在想,真不愧是泽村荣纯啊。”
  泽村尖着耳朵听着,准备一旦恋人在自己的名字前面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形容词就立刻跳起来捶他一拳——而显然御幸知晓他在想什么,似笑非笑地斜看了他一眼。
  他有点心虚,色厉内荏地瞪圆了眼睛,“你可不要一副表扬我的样子说我坏话啊。”
  “而且我也有不对。”他歪歪头,“我应该一发现苗头就赶紧和你说说我想法的……或者下次我应该更加……呃温和而有效地和你说?不过,说真的,对上御幸前辈,我觉得温和的方法也许并不有效……”
  操场上的灯光格外明亮,衬得远处山影愈发模糊、在风的呼啸声中摇曳得仿佛烟雾般就要消散不见。泽村却瞅着那些几欲要和西沉的太阳一同消失在地平线之下的远山,似乎看见了他们的初遇,16岁的少年不怕生地搂上他的肩膀,拳头抵上他的胸膛,他诧异地抬眸,看见阳光把少年脸上的绒毛镀了层金边——像月圆夜时那轮在水中仿佛静止不动的月亮。
  “反正这话我只说一次。”御幸假意咳了两声,很可能只是为了掩饰他的羞涩,“所以我向你承诺,只要你想的,你都尽管说出来——我就算不懂也会听着,不会立即反驳也不会立即赞同,我听着,然后我们一起去找答案。”
  “只要你愿意说,我都会站在原地听你说。”
  他还在想着如何用手捞起水中的月亮,如何让凉如冰川的河水浸湿他的皮肤、而那轮明月的幻影不会破碎——
  那幻影竟然已然成真。
  他曾经播下一颗蚕豆种子,它长出的藤蔓直耸云霄,将他送至了月亮所在的地方。
  他已然站在云端,将这轮月亮抱入了怀中。
  “御幸一也你这人真是太奇怪了!”他揉揉泛红的眼睛,鼻音满满,“别人都承诺‘永恒’、‘自由’、‘坚定不移’……你却说什么承诺听我讲话!”
  但他却很喜欢。
  第20章
  泽村已经有很久没有再想起前一世。
  仿佛那真的是场支离破碎的梦,他握着他的手打碎了纠缠着他的仿若镜面一般的梦魇,他不再执着于镜中的内容,而重新走到了曲径通幽的现实小路中——谁知道是不是走着走着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呢?
  而一切都好似变得顺利起来。
  “正所谓情场得意,战场更加得意。”降谷与泽村分别在第一场与第二场比赛中完封度对手。他虽明白御幸为不能提前结束比赛的打线感到焦虑,却忍不住在两人独处时对着对方沾沾自喜,“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得分的,给我们打线创造条件——总能得分!得分就能赢!”
  他握拳而立,在说大话时眼睛圆鼓鼓的,晚霞给本来浅色的瞳仁染上了织锦的颜色,倒像刚刚烤好的琉璃珠。御幸本想着明日练习内容应增加定向跑步的训练,却被泽村的模样惹得发了笑,好像他也被这人传染了一身精神气儿,那暮暮西沉的太阳也仿若初生的旭阳一般,给他眼里点了浓墨重彩的笑意。
  他伸手揉了揉村则因汗而沾在前额上的发丝,“的确是有得分希望。毕竟某人今天挥长棒时居然也把球打出去了——虽然出界了。”
  “你等着!明天的比赛我能轰出全垒打!”
  “明天你还是安心待在休息区吧。”明天的先发是降谷,降谷在上一场比赛未上场因而有了休息时间,片冈的安排是他投完五局后由川上中继——如无意外,泽村应是整场比赛不会上场的。
  “……听上去像是关心后辈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概是因为我只说了半句吧。”御幸支着下巴想了想,咧嘴笑了起来。
  “后半句是什么?”泽村脱口而出,却在御幸笑意抵达眼梢时突然福至心灵,“在板凳区?然后坐着欣赏你的英姿吗?”
  回答他的是一记爆栗,他捂着头跳脚,回神过来时眼前人已经笑得弯了腰。
  9月20日,青道的对手是成翔学园。
  泽村老实地坐在板凳最右侧,抱着肩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落合站在他身边,专注地看着比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确也如前一日御幸所建议,除了偶尔跳起来吵闹两句打气的话,大多数时候都认真地看比赛——看那个青涩的御幸如何在比赛中怀揣着对胜利的渴望而运筹帷幄。
  与此同时降谷在这场比赛发挥得异常出色。
  虽然最开始状态不稳定而投出了两个四坏,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动作,在保送了两人的情况下没有让对手得到分数。而从第二局上半开始,他似乎掌握了球威与力道之间的微妙平衡,投出了几乎是他迄今为止最快的速度,同时也将球压得较低,令对手三上三下。
  青道的啦啦队士气高昂,泽村也因竞争对手的优秀表现跃跃欲试,几乎想立时到牛棚去投球。然而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与落合站在一起的片冈面对他们一路高歌的状况却眉头深锁,似乎并不为他们在第五局在无失分领先对手五分的情况感到轻松。
  第六局按照赛前定的策略该是川上继投,降谷却在众人注视下走到片冈面前要求继续投完比赛。
  “今天状态很好,”他说,“我想继续投。”
  “降谷你不能这么任性啊!”泽村率先反应过来,指着降谷喊道,“川上前辈都热过身了!boss绝对不会让你……”
  “好。”他话未说完,便见片冈颔首,“你再投两局,如果不能提前结束比赛就换川上。”
  他略吃惊地将自己未出口的话语吞回去,瞥了眼片冈身边摩挲着下巴的落合后,一把拽住了自己身旁的御幸,眼神询问对方怎么回事。
  “你就好好再投两局吧。” 御幸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却未对他的疑惑做出解答,反而看着前方大声地对降谷道,“刚才你还是太用力了。”
  泽村满心疑问,却也从御幸避而不答的态度上知晓目前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他努力将为什么的刨根问底给吞咽回喉咙里,却终归心底留了缕不知缘由的不爽快。
  他不是会多想的性子,心思也未玲珑到能轻易看透人与人之间的玄机,但他对恋人的态度总是敏感的——这大概也是恋爱所带来的特属于两人之间的一种心电感应,偶尔也会产生一些令人烦恼的副作用。譬如说现下他多少感受到御幸规避的态度却不自知,因而在明白队伍比赛是目前当头之重的同时产生了些被排斥在外的失落感。
  这种情感与理智的微妙失衡很容易被抚平——御幸覆在他掌上的手微微蜷起,修剪得圆润的指甲轻轻在他手背上挠了挠。他抬头瞅见罪魁祸首朝他笑着眨眨眼,似乎在说,‘一会儿向你解释。’
  他不禁长舒了口气,双手抵在对方背上,丝毫不客气地将对方赛场的方向推去,“没人关心你在想什么,你赶紧上场吧。”
  第六局上半,降谷似乎丝毫没有受到疲惫的影响,球威没有丝毫下降。除却在面对中心打者时似乎对于捕手的指示存疑而摇了摇头,投捕之间似乎未能达成一致,最后导致保送了对手四棒——其余几乎让对方打者挥了空棒。
  “他似乎不想让打者把他的球打出去。”
  仍然站在他身边的落合教练突然声音极低地说道。
  他诧异地抬眸,“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你是个很努力的选手,非常符合这只队伍的气质。”落合教练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提问一般,直视着前方自顾说着,“每日从早上开始不知疲倦地练习,从你们的勤奋中我能看见你们对胜利的决心,但却没看见胜利的影子——你们的努力更像是一场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