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若泽村未记错,这位及其结果导向的教练在上一轮回也说过类似的话——不同的是,上一轮回他说这话更像是一种试探,而此时……
  “天赋与技巧——为了你们的目标这两者都需要。就我目前的观察来看……”
  “降谷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他耸耸肩膀接了对方的话,而或许是他语气过于自然,落合视线有瞬间落到了他的身上,而后又转圜回了赛场上。
  “我原先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但你们现任教练建议我再仔细观察一下。而我也确实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比起总是戴墨镜板着脸的片冈总教练,落合的圆脸看上去应该更为和善易懂,却因为他总是眯着眼睛,倒令泽村觉得他更加令人难以捉摸。“天赋也分很多种,而这个队伍最需要的是哪种呢——我现在倒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泽村此时是一点儿也没明白落合这段在上一轮回从未出现的话暗含了怎样弯弯绕绕的心思,对于这位扎实地教授了他与队伍许多棒球技术的教练他一直心怀尊敬与感激,但却从未懂得他的真实想法。
  他只能用自己的脑袋瓜与第一直觉来接受这些信息,肃颜看着赛场、声音洪亮,“我会证明给你看,努力不是徒劳的!”
  而直到比赛七局下半,落合都未再对他说话。
  青道在这半局又拿到了2分,领先对手7分从而提前结束比赛。
  御幸慢吞吞地走在所有归队队员的最后,一直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泽村忖了忖,却是扔下手上的毛巾朝他跑了过去,没跑拢时对方已经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抬头朝他的方向看来过来,对他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
  而他将他的捕手抱了个满怀——比他高的捕手弯着腰把头埋入他的怀里。
  “虽然第一个球打到了界外,第二个球打得超准!”他未提及心急提前结束比赛的队长面对第一个难打的球就出手的事实,也未柔了声音似乎是要给予安慰,他维持着一贯的语调,只有略微加快的语速说明了他的些许不自然。“昨天你说的事情,我也一样哦。”
  “只要你想的,只要你说的,我都会好好站在原地好好听的。找不到答案也没关系,两个人迷路总比一个人迷路好啊,说不定还能一起发现神秘的小路!”
  第21章
  然而直到三年级学长引退赛,泽村都未能与御幸有较长的二人独处时间来讨论与成翔比赛时所发生的事情——泽村想或许御幸觉得自己能解决自己的问题、无须向他求助,又或许是因为对方担忧的事情与他无关、因而并不愿意耽误他来为自己伤脑筋。
  而在这场学长们为了将精神传递到他们身上、而提前举行的引退赛前,他早早上床休息,竟然难得梦见了家乡长野——稀稀落落的矮房子,一望无际的田埂,比人还要多的牛与羊,还有像远在天边那道彩虹的小伙伴与曾经的年少日子。
  那段年少的日子,他粗心大意、总是在坏事降临在重要的身边人之后,在家里掉眼泪认为没有帮上任何人的忙,爷爷向来信奉巴掌下出孝子,却难得有一次粗嘎着嗓子跟他讲起了道理。
  那是十三岁的泽村荣纯的秋天,家里庭院里的几棵酸浆果树都结了果,果子像小红灯笼一般挂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嗅着庭院土壤处涌起的腐叶味道,一边抹着泪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见爷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他说,“如果他说出来就好了,如果我能细心点发现他的烦恼就好了——这都是事后为自己找的借口。”
  “比起去哭‘为什么不是如果那样’,男子汉更应该思考旳是,‘为什么会变成不是如果的这样’。”
  而他从小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问题不留到隔夜的男子汉,于是他吸吸鼻涕、立即将问题问出口“那为什么会变成不是如果的这样呢。”
  “你自己去想。”爷爷的巴掌重重扬起,却轻轻落在了他的头上。爷爷常年干农活的手掌粗粝却温暖,好像把秋日户外的阳光全部都拢起来放在了他的头上,“荣纯你要记住,你也好,你的那些小伙伴也好,每个人自出生起,就一直在很多很多人的支持下长大的。”
  世间的种种仿佛一张大网,每个人都是上面的一个结点,连接了无数条细线、与细线另一头的结点。他支持着他与她,而她与他也反过来支持着他——所以遇见困难的时候,不要碍于面子去吝啬面子,不愿去向身边那些重要的人求助。他不去主动向他求助,那么当他遇见困难的时候,是不是也不会向自己寻求帮助了呢?
  这样客客气气的相处,是他想要的关系吗?
  他所懊悔的前一世的那件事情,归根结底,是不是也有自己的错处呢?
  他磕磕绊绊的棒球路上,所遇见的那些坎坷与挫折,那个人未必不知晓。他自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英雄,苦楚自己吞、困难自己解决,哪知因自己不肯主动开口,是不是只能一面有些挫败的伤心、一面暗中给自己以帮助呢——然后当御幸自己遇见了伤脑筋的事情时,也不愿开口与他倾述了。
  而他现在是不是也在重蹈覆辙呢?
  泽村从梦中惊醒,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9月26日,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秋日。
  上半局是青道现役队员的攻击局,三年级的丹波似乎状态很好——挥动手臂,轻而易举令现役队员三上三下。泽村凝望着在球场上方快速飞来转去的棒球,仿佛在阳光下踩着变幻莫测的舞步——这样曼妙的姿态,是由队伍九个人共同编排、划出,缺一不可。捕手握着指挥棒,一旦给予信号,球从投手的指尖滑出,而后所有人共同——
  “小凑哥哥居然连这样的球都接住了!”他忍不住为三年级的二垒手喝彩,倒引得一旁的降谷看了他一眼。
  ——舞出了胜利的舞蹈。
  下半局先发上场投球的是此前比赛看上去状态不错的降谷。泽村心中记挂着上场比赛表现怪异的御幸与片冈,便留了心观察降谷的投球。
  降谷一如往常,甫一站上投手丘便用尽全力投球——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除去二人本身的竞争关系不提,泽村倒是非常欣赏降谷一旦站上那个地方就倾尽全力的态度,但恐怕从降谷本身的体力特点与队伍获胜的角度来看,这一举动又显得莽撞起来。
  而三年级的学长们也抓住这样的机会,不遗余力地教授他们如何去得分,脚踏实体地选球、毫不犹豫地挥棒。而有人上垒之后,就确实地把打击延续下去——这样才能将得分的机会延续下去,从而一点一点增加胜利的几率。
  这是因为无意知晓片冈总教练在秋季比赛之后就要离开球队的三年级学长想要传递给学弟们的青道精神——比起琐碎又无法通透的言语,他们选择用棒球来表达这样的传承、与他们的希望。而此时有些迷惘的泽村也再一次从学长们的棒球里获得了力量——他也有非要表达出来的东西,想要把心里的话用棒球投到那个人的手套里去。
  他在第五局时登板,而前四局他们面对三年级凌厉的攻击失了三分。在五局攻守交换时,现役选手也从仓持口中得知了片冈在秋季大赛会离开球队、由此前出现的落合教练接手的情况,一时现役队伍方面气氛难免低迷。
  或许他们心里都产生了或多或少的怀疑,这样的他们,真的能切实地将学长们想要表达的东西传承下去,得到分数、拿下比赛吗?
  但也有人,因为所处的位置、所承担的压力,而不得不提前迈出前进的步伐——泽村瞧瞧地觑着御幸的方向,只见他紧握的拳头松开了,深深吸了口气,紧缩的眉间也舒展开了,“我们拿下秋季大赛就好了!”
  赴任没多久、还得时不时掩饰自己手忙脚乱的小队长此时神采奕奕,他是队员们心中的那个——立着的风向标,不会失去方向、不会踟蹰,能在队伍迷茫时拨开雾霾把他们的目的地指给大家看。
  “成为秋季大赛的冠军,我们就要去春甲了!总教练——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球队吧?”
  这个人以痛苦与失败为肥料,滋润了自己心中的土壤。从前播下的那颗种子,终有一天能开出异常绚烂的花——所有人惊叹这朵花的美丽,给他冠以天才的头衔,将他的努力视而不见、反而将一切归咎于神明的赏赐。
  御幸的笑容从嘴角一点点漾开——谁都明白难度的目标就这样被他轻轻提起,在所有人心里落下了巨大的回响。
  队伍的士气又重新燃烧起来。
  但泽村心里却不知怎地浮起点不知为何的难过与心疼。
  他瞧着那双被太阳染成暖心橙色的眸子,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队长给我们立了这么大的目标,那怎么能不鼓舞我们一下呢?”
  他握住那只不知因兴奋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微微颤抖出冷汗的手,又将御幸的另一只手叠在自己手上,一时间本准备散了回赛场的现役队员们又重新聚拢回来,纷纷将自己的手给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