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即使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打击他——他也未曾放弃奔跑。
  他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却无比地希望,那个他所选择的、选择了他的人,是理解他,并且与他一样,坚定地相信他能抵达那个终点。
  “我没有怀疑你成长的可能性,而且总教练对你也很信任——虽然有点不知原因。”他所选择的那个人这么说着,“你还有2年的时间……你的意识到位,控球能力也随着身体平衡能力越来越稳定……为什么要执着于现在的结果呢。”
  “你应该也明白片冈总教练的想法。”他所选择的那个人与他肩抵肩,两个年轻的身体之间似乎毫无空隙,连风也找不到缝隙钻进来——除了翕合的嘴唇,风钻进去掠夺一番,再出来时已经带上了说话者的情绪,犀利无比,残忍地将他裸露在外皮肤一寸寸割裂。“你是队伍重要的战力,降谷当然也是……而王牌背号需要给一个站在那里就能提振整只队伍信心、带领队伍前进的那个投手。”
  “我不知道总教练的想法。”他一点点挣脱了那只握着他的手,有点疲惫地低下头,“但我现在知道你的想法。”
  御幸一也也和他一样,肩负着自己的意志朝自己选择的目标终点跑去。然而或许是造物之神的偏爱——这当然无道理可言、也没办法找神灵问个明白,他的这条路比起自己的那条,仿佛一条康庄大道,他因而更加心无旁骛、对未来更加坚定,就连坎坷也能化作助力之风——不懂为什么另外一条道路上跑着的人要被一点点风沙就迷了眼睛。
  “御幸一也就是个想当然的笨蛋!”
  他下了结论。
  那日最后当然是不欢而散,泽村后来也对自己心急之下说出这么句幼稚的话感到懊悔,却又觉得本不该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愿主动寻到对方找台阶下。
  至于打击的顺序及固定上场的队员,片冈总教练在当天没有马上宣布,只说需要再考虑一下,会在秋季大赛的前一天确定下来。
  而后暑假结束,训练照常进行的同时,学校也开始上课了。他与御幸本来因两个年级,在上课期间没什么碰面机会;而他近日的练习以基础下盘练习为主,辅以补位守备,基本没有什么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竟然就造成了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说来也是可笑,他一个本应该已经谈了十几年恋爱的人,和同一个恋爱对象从头开始谈恋爱——竟然真的就像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轻易被情绪所左右,一时上头的情绪控制了大脑让他忽略了其他的可能。
  ‘很大可能那个一根筋的家伙没注意到我格外在意现在的原因。’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就像一根细针轻轻地在他鼓囊囊的生气情绪外扎了一下,于是他的那些不甘心、恼怒,还有那么一丝委屈都像漏了的气一样跑掉了近一大半。
  “下雨了?”
  其他的那些情绪可能也随着这层秋雨一点点落在屋檐上,最终滴落不知汇入哪里的河流去了。
  因而他听那声声秋雨,决意在秋季大赛正式开始之前要找到恋人好好地聊聊——总不能便宜那家伙,连自己气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他没想到,第二天他还没来得及去找御幸,就先被片冈总教练在训练结束后留下,说明要单独与他聊聊。
  第19章
  明明秋天了,蝉鸣依然绵延不绝,一声一声地,和那不肯示弱的日光一样,从纱窗漏进屋来,让人恍惚间总觉夏日未过、秋日未至。
  这好像是泽村第一次独自一人到片冈的办公室来,他想总教练应是为了背号一事想要提前与他兜个底儿,心绪不宁中这蝉声便成了十足的噪音,他便自作主张地拉上了玻璃窗,背过来时脸上是若无其事的开朗笑容,“为了全神贯注听boss说话,本人就僭越关个窗。”
  他夸张地一并腿立正,做了个不怎么标准的敬礼姿势。
  而片冈只是坐在沙发里看着他,不发一言。
  泽村瞧不出总教练的态度,因此也维持着他一贯形象,不懂迂回与委婉为何物,大喇喇地开口问,“boss找我有什么事情?”
  “如果你是我,”片冈眉心一动,眼睛紧盯着泽村,“你会把1号背号给谁?”
  这个问句像是个信号——又抑或是某种希望,仿佛潜水者冒出水面吐出的泡泡,山洞尽头透过来的一点光亮。他举着松明子站在岔路中间,连接他所想要的出口的那条路是其中一条,而另一条的终点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悬崖。
  他是该小心翼翼地谦逊,还是保持平时的直率?
  无论如何,他总是疲于揣摩人心,即便是作为熟练的打者站在打击席,也不喜通过猜测投捕心思来进行打击,他最偏好大棒一挥——
  “降谷是非常有天赋的投手!”
  ——当然可能正中红心,球穿越了外野,飞到阳光直射的看板,与光线融为一体。
  “可如果给我时间,我能成为比他厉害得多、也正是队伍需要的王牌投手。”
  ——也可能落了空棒。
  “你是要队伍等你吗?”片冈对他的豪言壮志不予置评,犀利的目光似乎是鹰隼的爪,牢牢地抓住他的心脏,“等待等同于认输,而你要对多少比赛认输?对秋季大赛认输即是失去了春甲的资格,还是你要对下一个夏天接着认输——你还记得稻实战的最后一个球吗?”
  片冈沉默片刻,似乎没有看见泽村不知因羞愧说不出话还是急于应辩而涨红的脸,接着道,“你也许的的确确能成为不错的投手,成为某个队伍的支柱。但你现在所在的队伍呢,有多少时间可以浪掷?”
  “我……”泽村张张嘴,却发现语言似乎过于苍白,连带着他本来的决心也变得脆弱,“我没有认输的意思。”
  “降谷刚才站在和你一样的位置。”片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泽村几乎能想象他这个沉默寡言的竞争对手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极有可能是反复重复“我能投得更好”这样的话。
  “同时,我也说了刚才对你说的这些。”
  在各学校教练中尚属年轻,片冈教练似乎也总是被冠以“积极棒球”、“胆大”与“信任队员”的特性。但他在自己的队员面前,似乎能在步步紧逼与放松鼓励中来去自如——在现在这种时候,他也见好就收,走到泽村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与降谷都是队伍必不可少的战力。但都还没有达到我心目中王牌投手该有的标准——如你所说,无论你或是降谷,都还需要实际比赛的磨砺、需要时间去成长。”
  泽村抿抿嘴,“成长可以是赢得更漂亮,不是只有丢分输比赛才是磨刀石——我……”
  片冈一贯严肃的表情微微收了收,仿佛是做了个笑脸,他又拍了拍急于表明心思的队员的肩膀,“你们队长也说了和这一模一样的话。而我也同意了他的提议,一号背号暂时不发给任何人,降谷依然是11号,而你是18号——我同意成长也可以是赢得更漂亮,所以给你们时间,秋季大赛之后我们再来决定谁是该背上这个背号的人。”
  而这恐怕也将会是他为这个队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御幸前辈,自主练习的时候……可以接我的球吗?”
  这是预赛的前一天,常规练习因此结束得比往日里早。泽村蹭着步子踱到练习打击的二年级队伍里,觑着不知为何今日收拾器材格外磨蹭的御幸,终于还是扭扭捏捏先开了口。
  如果泽村荣纯一生当中,直截了当与扭捏口是心非九一分,那他应当是把所有一分的忸怩与口是心非都给了御幸一也,“小野前辈不是很熟悉numbers的样子……所以我还是想要御幸前辈来接,很久不投了……”
  “本来也需要每天适当投几个保持熟悉感。”而如果御幸一也一生当中,拐弯迂回与鲁莽直率八二分,那他恐怕把所有二分的鲁莽直率都给了泽村荣纯,“你今天再不来找我投球,我可要去找你了。”
  “喂御幸一也,你别以为你低着头,我就看不见你在偷笑了。我先来找你你很得意是吧?”
  恋爱中某些问题看似鸿沟,怎么也没有办法迈出第一步来——实际上,只要双方都踮起脚,伸出自己的手,便正正好好能搭起跨越沟壑的桥梁。
  一个一个沟壑都跨过了,感情就能渐入佳境。
  “没有没有,我是猜笨蛋能忍到什么时候开口——以及我应该什么时候出口帮一下想太多的笨蛋。”
  而至于是谁先伸出了自己的那只手,并不重要。
  掌心抵着掌心,一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
  先是从右打者眼睛最远方向通过的外角低球——他们尚且还处于矛盾之中,不适宜立刻决胜负,不如先以打者不会轻易出手的外角球来赚取好球数。
  解决问题需要循序渐进啊。
  御幸对泽村比了“4”。
  今天天气不是特别好,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云层下方的山林、操场都成了一条铅灰色的线条,平铺直叙地像他们平凡的日常。操场上的灯光似乎是被经理打开了——于是身在其中的人,好像也能看见这条线条上阴暗变化的立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