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也幸得这样的月色,泽村才得以勉强看清御幸的脸——汗珠从他鼻尖与额头滑落,他似乎觉得有些恼人而晃了晃脑袋——以泽村的角度看去,御幸微仰的下颌在月光下化为极为性感的弧度,而对方的喉结又因说话上下微微动着。
  “我觉得我更应该磨炼自身,免得在你这种笨蛋不知节制的时候,我没有立场来阻止你啊?”
  “怎么可能会没有立场啊?”月亮的光芒原来也是有热度的,泽村捧着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悄声说,“恋人——这个立场,明明让人无法拒绝啊。”
  “嗯?”
  “所以,”仿佛为了掩饰他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燥意,他立刻大声对练习结束打算将球棒收起来的御幸说道,“我等了你一会儿,之后你要多接我几个球!”
  他瞪大眼睛说着这话,似乎在证明他言辞的认真。而听他话的人只是停了手上动作,一只手落在他脑袋瓜上揉了揉,然后才弓腰将手递到他面前来似乎要拉他起身。
  “以恋人的名义?”
  “你刚刚明明听见我说话了还‘嗯’,你这个人真的性格超讨厌欸!”
  “你的主要问题依然是控球。”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都出了身汗,御幸把球扔给泽村后,却走到他身边蹲下,“其实你现在有了变化球——虽然还投得乱七八糟,从配球的角度来说已经有了很多可以操作的地方。虽然你球速不算快,但很有力量,只要能精准投到不那么好打的位置去,也是会令打者很头痛的。”
  “我知道。”他撇撇嘴,想把御幸推回到蹲捕的位置,“所以我是很感激你特地抽时间陪我练习啦!而且,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王牌投手怎么能以丢分的心态站在投手丘上。”
  御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降谷那家伙也成长得很快……我现在还很弱。”室内练习场的风扇嘎吱吹着,直把泽村纠结的心思重新吹得乱七八糟。“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暑假马上就结束了。”虽然夏天好像不愿离去,温度高居不下,时间的刻痕已经留在他们晒黑的肤色上。“作为队长首先应该以球队为先。”
  “球队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打线得分能力太差。”明明是极有默契的异口同声,他与他都没能为这心有灵犀笑出声。
  他也蹲了下来,视线与御幸平行。“我会以队伍重要战力而努力训练的,有需要的时候我也可以请小野前辈帮我接球。”
  你不需要担心我。
  喜欢并不是一种束缚,让人束手束脚变得不是自己;更不是一种武器,以为凭着它就能任意伤害给予它给你的人。
  泽村荣纯26岁时,还是那个泽村荣纯。
  不懂逃避为何物,执着地与所有挡在他面前的庞然大物正面一决胜负。
  御幸一也26岁时,也仍然是那个御幸一也。
  以一切未知数为乐趣,在追逐目标路上从来不害怕突如其来的浓雾与飓风。
  这才是御幸一也爱的泽村荣纯,以及泽村荣纯爱的御幸一也。
  他希望自己喜欢的心情能让接受的那方感到珍重、感到自由,他珍惜他、爱他本来的面目——他欣喜两人能剖开心腹坦率聊心事,期待未来会因此而得到改变,却不愿对方受缚于这样的心情进而改变了自己。
  如果爱带来的是伤害,那么他宁愿不要。
  他要的爱,只会是两人的盔甲——保护着他们,在前进的路上,永远还是那个他们。
  “好。”御幸的手掌将他的拳头轻轻包裹,笑意一点点从眼角溢出、蔓延至整张脸庞,“我本来就不担心你。”
  “我知道你一定没有问题。后天和药师的练习赛,看你表现啦!”
  第18章
  9月伊始,白日气温不显,夜晚时分总算有了点凉意。
  4日下午时候御幸去参加了秋季大赛第一轮预赛的抽签,如果他们赢得了这一轮的三场比赛,便可以进入地区大赛。御幸头次出马签运居然还不错,与青道同组似乎没有强敌,倒令尚且还在磨合期中的新队伍众人松了口气。
  在活动室笑闹了一番,因第二天还需早起训练准备散了,却又不知谁提起去队长的房间进行理论学习与技术探讨——也不知道是在副队长前园健太、亦或是旁人的推动下,球员们自然而然地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
  但显然泽村没打算加入他们。
  春市瞧他不发一言地朝外走,想到前段时间还向自己不知是炫耀还是别的什么提起御幸前辈陪他练习、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如此这般倒确实有些反常,因而出言叫住了他,“荣纯不一起去吗?”
  “今天实战练习守备,流了超多汗!”泽村回头勉强对他笑笑,还怕他不信似的举起胳膊给他看——恐怕汗渍早就结晶或是落成了一团暗黄色,春市眯眼看去只觉得泽村浑身脏兮兮的,脸上露出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所以我要赶紧去洗澡,回宿舍吃个布丁好好休息!”
  “哦。”他颔首表示明白,眼睛却斜睨着被几个同辈队友围着的御幸——新上任的队长似乎全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仿佛没有看见泽村逃也似的推门而出,只是在与游击手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句话断了许多次。
  “我要你……唔。”春市听见他说,“彻底地练习触击。”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补充,“以及跑垒。”
  ——这样倒是一点儿都不像会在头天上任,就在全队面前无比流畅地说出“希望能够变得对胜利非常有贪欲”的人呢。
  他有点困惑地想。
  其实从与药师那场练习赛的第二天起,泽村就没单独和御幸说过话了。
  与其说是两个本来应该还在热恋期的人吵架了,不如说他是单方面和对方置气——这确实是前世甚少有的事情。
  在他有限的印象中,他们几乎不吵架,吵不起来是一码事——在大原则没有问题的前提下,一般御幸都很顺着他;主要也是恋爱后的大多数时候他们分居两地,很多事情上想法有分歧,他都觉得是小事情没什么大问题,两人各忙各的沟通被搁置,到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而这一回差点吵起来的源头则是暑假的这场与药师的练习赛。
  这场练习赛他们的打线基本被药师的投手真田俊平所压制,失去强力的三年级打击力量后,他们及其艰难地凭两支安打拿到了两分。好在投手发挥得不错——前六局降谷守住没有失一分,后三局泽村虽一度陷入满垒危机、但总算有惊无险地完封了对手,最终以2:0的比分赢得了这场就在青道学校球场举行的练习赛。
  比赛结果给青道新组成的球队打了一剂强心针,但对于泽村来说过程并不怎么愉快。
  “你给降谷配的球很强势。”比赛结束后,御幸帮他冰敷肩膀。还未到集合时间,其他人三三两两都在整理与放松,他因而寻得空隙与御幸讲话。“就算面对轰那小子,你也基本大胆地让他用气势压了过去。”
  “还懂得分析配球了,很厉害嘛!”捕手笑嘻嘻的,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黯然,以为恋人的严肃只是掉进柔情蜜意里的一点辣味佐料,甚至好心情地一根一根地掰着他的手指上下摩挲。“那你说说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但是……尽管不明显,你给我配球的时候更希望用技术手段来回避正面对决。”
  “虽然从结果来看你这么做无可厚非,在当时的情况下你做的选择没有问题因此我也投到了你要求的地方……可是……”
  那天也应该是个阴天,厚厚的云朵遮蔽了阳光,在运动场另一面,云层的下方是狭长的铅灰色河堤。晚上恐怕要落雨,天地之景已经给了征兆——就好像他的心情一样,灰蒙蒙的。
  与此同时,他的不甘心仿若燃烧在壁炉里的火焰,而恋人的不理解就是一把把干燥的柴火,原本微弱的火焰燃烧得旺盛起来——火舌滚烫,仿佛要把面前的他侵吞。
  “之前我们商量过了啊,你应该相信我啊。”
  他不禁提高了音量,抬头注视着恋人——风镜背后的那双眼睛黑漆漆,像个巨大无比的深洞,不见情绪,却能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我是相信你不会失分,才做出那样的判断的。”面对他的控诉,御幸似乎有些不解,“如果不相信你,我根本就不会给你配球。”
  “我会成为王牌投手的,在那个我们都梦想去到的舞台,和你组成投捕搭档。”他这次用了温和的音调,却比方才更加坚定。就连忽起的——似乎是告诉他们秋天确已降临的风——也没能刮走它。泽村第一次在御幸面前旗帜鲜明地表示,只是因为他意识到——
  “但你不相信。”
  他像个不知疲倦的跑者,目的明确地朝一个方向奔跑——本来也没期望得到任何人的理解。他也明白正如新来的落合教练所说,“努力与汗水……很有可能换不来任何的结果”,但他仍然头顶着自己的意志,朝那个方向不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