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总监,你来说说。”陆总突然点名,将会议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他脸上。
  宋意生前面的发言几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还没想出个由头,就听见上位略带愠怒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一个酒吧扩建的设计,一个初稿改了八遍。”
  宋意生张了张嘴,紧跟着翻动文件。
  好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用手机把这个设计案的内容大致看了一遍,如今简单点出几个关键项,便开口道:“工作本身不是很困难。可能是对方的要求比较......”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的粗糙木板。
  “比较什么?”陆总把文件夹摔在桌上,“比较苛刻?比较严格?比较会耍人玩?设计通不过就是有问题,投其所好,教你们多少遍了!”
  宋意生未置一词,借着陆总发火的间隙悄悄清了清嗓。
  喉间腥甜翻涌,就像是昨夜裴兆咬破他唇瓣漫上来的血腥味。宋意生藏在会议桌下的膝盖不自觉地并拢,仿佛这样就能缓解某个部位隐秘的胀痛。
  他不期然将材料翻到了合同页。
  黑白复印件摆在眼前,裴兆墨迹凌厉的签名落在甲方栏,他慌得马上向后翻开,却又被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简笔画将他的心猛地再刺了下。
  .
  后面半程会议,宋意生几乎一个字也没听清。
  散会时程岸追上来,胳膊勾住他的肩膀,笑道:“老板更年期提前了,这烫手的山芋......诶,你脖子怎么回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看见宋意生颈侧的红痕,顾不上吐槽,伸手就要扒他的领子看:“操,你家这是招什么虫了,怎么给你咬成这样......”
  宋意生猛地躲开,扯高衬衫的衣领,把材料一股脑塞进程岸怀里,闷头道:“下午陪我去趟工地。”
  “去看那酒吧?”程岸翻着合同吐槽,“我看了,地段是不错,正对金融街,但听说老板是个变态,单就说扩建方案改了八次都没过,轮到咱们组也得且啃一阵子呢。”
  程岸一边翻文件一边说,翻到扉页时突然噤声,盯着文件里抽象的简笔画稿,声调陡然拔高:“诶诶宋儿,你看这个,这别具一格的绘画风格,像不像......”
  宋意生一把夺过合同,被程岸手指着的图片在眼前晃成虚影。
  他不顾落在后面停不了的嘴,脚下越走越快,转身就把人甩远了。
  .
  裴兆把合同收进抽屉时,金属导轨发出一阵老旧的摩擦声。
  陆尧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红木雕花的办公桌上,叼着根棒棒糖晃悠:“我说裴总,还有完没完了,我这酒吧二股东当得可真憋屈,当初就帮你买了三千块钱的玻璃杯子,现在这是要让我替你干到退休?”
  裴兆懒得和他拌嘴,眼睛被他的糖棍晃的难受,伸手从他嘴里扯出来扔了,冷冷吐出一声:“闭嘴。”
  “我说真的。”陆尧跳下桌子,八爪鱼似的扒住他,“要不你把酒吧股份转我1%?就当抵那三千......”
  裴兆毫不留情地甩开,将半开抽屉里的相框重新扣下放好,头也没抬就下了逐客令:“再废话我把你打包捆好,亲自送回陆家老宅。”
  手机突然震动,消息直接跳了出来:
  [裴总您好,我是设计院的新对接人,关于酒吧扩建项目,我司已指定由我组负责推进。请问您今天下午三点是否方便前往项目现场进行勘测?]
  裴兆盯着消息里熟悉的号码,喉结滚动。昨夜宋意生在他身下颤抖的样子突然浮现......潮湿的睫毛、泛红的眼尾,还有咬破唇瓣时尝到的血腥味。
  .
  宋意生站在施工工地前时,暮色正染红了半边天。
  原本的建筑已经被拆除干净,钢筋水泥的骨架里,每一道弧形线条都让他心烦意乱,程岸还不知趣的在旁边喋喋不休:“这老板绝对有病,听说上次非要改承重柱位置,把设计师气得当场辞职......”
  “宋总监。”
  低沉的嗓音劈开黑暗,也打断了程岸未出口的话。
  宋意生听着话音转身,脚下踢到几颗散落的碎石。
  在黄昏下,他望着裴兆被夕阳浸染的侧脸,将曾经的轮廓镀上金边。
  眉骨投下的阴翳比三年前更深,下颌冷峻,唯有耳畔隐隐露出的那枚蓝宝石耳钻,还带着几分旧日的温度。
  第3章
  “裴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几乎陌生。
  他抬眼撞进裴兆墨黑的瞳孔。工地塔吊的探照灯突然亮起,将两人交错的影子钉在水泥墙上,像幅被定格的老照片。
  裴兆隔着半人高的栏杆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宋意生的心跳蓦地停了半拍。
  他太熟悉这个身影了,熟悉到即使时隔多年,身体仍会先于理智做出反应。
  “宋总监觉得这里适合做什么?”裴兆突然转身,指节敲了敲身后的水泥墙,“原本设计的是酒窖,但是按照这两年的风向来看,我觉得改成沉浸式光影餐厅似乎更有噱头。”
  宋意生翻开图纸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昨夜月光下那张染着欲色的脸,此刻正衣冠楚楚地站在他面前,让两张截然不同的表情重叠成相似的剪影。
  他的指尖在图纸边缘游走,猝然间碰到一处折痕,边缘泛着凉意。
  “承重结构不能动。”他听见自己说。
  “谁说我要动墙?”裴兆突然俯身,身影笼罩下来。
  他的影子吞没了图纸,温热的指节若有似无地擦过宋意生手背的静脉。
  “宋总监对我这样防备......”
  宋意生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携着鼓鼓的风。
  尾音被突然炸响的对讲机吞没,程岸举着机器退开几步,瞬间只剩宋意生被笼在裴兆投下的阴影里。
  他触电般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着类似电流滚动的酥麻,过于激烈的动作显得更是欲盖弥彰。
  裴兆眼里掠过一丝冷光。
  他直起身,手指猝不及防地撞上电源,激光测距仪照出的红点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危险的红线。
  “裴总真会说笑。”宋意生强迫自己回神,将图纸卷成紧绷的筒,“光影餐厅需要特殊的排烟系统,预算至少追加三成。”
  “钱不是问题。”裴兆突然关掉机器,红光消失的一瞬,施工现场嘈杂的声浪涌入耳膜,却盖不住他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但宋总监总得拿出点诚意。”
  宋意生抬眼,目光迎上他的视线。
  夜晚的风携着凉意,将裴兆额顶的碎发凌乱地拂过颊侧,在眉骨投下锯齿状的阴影。
  他抬起手随意向上一捋,宋意生瞥见他食指中央一条蜿蜒细长的浅浅血痕,像是被某种小兽的细爪在皮肤上轻巧划过的印。
  “比如......”裴兆突然逼近,熟悉的味道混着钢筋的锈味扑面而来。
  宋意生指尖发颤,铅笔险些滑落。他急忙俯身去捞,谁知却因为动作太猛而眼前发黑,下意识地伸出手就往旁边握。
  裴兆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
  “小心。”他的声音在风里打了个颤,失了几分从容,指尖几乎要扣进宋意生的手腕里。
  他垂眸盯着自己发颤的指节,顿了两秒,才重新恢复成那副冷静的语调调笑道:“宋总监这么怕我吗?”
  宋意生偏过头,淡淡道:“裴总多虑了。”
  裴兆在他站稳后便收回手。
  两人之间又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夕阳西沉,裴兆突然开口:“一起吃个晚饭?”
  “不必了。”宋意生拒绝的干脆。
  裴兆没有坚持,临走出施工现场,勾住墙沿的手忽然顿住,转身冲他晃了晃。
  他的眼睛半阖着,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翻涌的暗色,唇角还挂着惯常的松散笑意。
  可那抹笑意却像浸了春夜的露,凉津津地粘在宋意生喉间。
  宋意生看不懂他目光里的含义,却陡然感觉到了危险。
  “咳。”程岸端着平板在一旁站了许久,久到摩擦力已经阻挡不住金属下滑的惯性,见裴兆走远,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认识?”
  宋意生没有回答。
  车钥匙在掌心硌出红印,他避开程岸探究的视线,抬脚往停车场走。
  程岸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空出来的那只手挠了挠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
  五天后,初版设计方案终于落定。
  裴兆正在酒吧与路尧讨论下一步的活动计划时,锁屏界面突然跳出来宋意生的邮件提醒。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附件里那个名字勾得他心头发痒,唇角小幅度地往上提了半寸。
  裴兆当即推掉了下午的整个会议条目,驱车直奔设计院。
  .
  裴兆推门而入时,宋意生正在批注图纸。
  与前两次相见时不同,他此刻戴了一副薄而窄的镜架,银框眼镜栖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将他清贵疏离的气质衬得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