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意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指尖旋转的钢笔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悬在硫酸纸上方,墨滴在图纸洇出小小一团黑点。
  “不请自来。”裴兆径直走向会客沙发,屈膝落座,将一杯热豆浆推过桌面,“正好路过发现这家店还开着,顺便带的。”
  宋意生强迫自己不要抬头,目光钉在蓝图上皱眉:“我不喝这个。”
  “是吗?”裴兆不以为意,自然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喉结滚动,带出像是故意的吞咽声,“它家的豆香味确实不如从前浓郁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故意将杯子放回桌面时发出一声轻响,修长的手指捻起糖包,慢条斯理地倒入杯中搅拌,接着又评价道:“不过甜度倒是刚好。”
  宋意生忍无可忍,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图纸,拿起酒吧的设计案走到裴兆面前,公事公办道:“说正事吧。”
  裴兆牵唇一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
  讨论方案时,裴兆总是显得很专业。
  但当宋意生低头记录,他的目光又会控制不住的偏移,长久地停留在他的发梢。
  宋意生清晰地听到身侧衬衫布料窸窣的摩擦声,感受到从肩线压下来的气流,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收得更紧,试图和那人保持出一定的距离:“裴总对酒吧排烟系统有什么高见?”
  裴兆静了两秒,像是仔细思索过,才开口道:“专业的事当然要听专家的。”
  他说话间扬起的手掌好像不经意划过宋意生的发丝,却在目光相接的瞬间错开视线。
  紧接着唇角一勾,扬起一抹狩猎者的弧:“我不懂的。”
  宋意生手一颤,桌上的一张透视图随着身体搅动的风飘了出去。
  他伸手去够,裴兆却比他更快一步,突然按住他的手背,道:“我来。”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裴兆的手掌温暖干燥,在宋意生手背上停留的时间比必要长了几秒。
  那一刻,宋意生几乎要迷失在这熟悉的触感里,直到理智将他拉回现实。
  他抽回手,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淡淡道:“谢谢。”
  讨论结束时,看似温和的裴兆几乎否定了整个方案。
  他单肩勾着西装外套立在门口,指节轻抵着半开的门,声音温柔地近乎残忍:“期待宋总监的下一版,方案有进展咱们随时联系。”
  宋意生望着他走出去,这才松懈了脊背,悄声叹了口气:“还真是难缠。”
  .
  黄昏乍起,宋意生终于清空桌案,空荡的办公室里,那杯被喝过一口的豆浆静静立在桌角。
  整栋楼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宋意生盯着办公桌上那杯豆浆出神,纸杯外侧凝结的水珠滴滴落下来,在桌面上汇出一片深色的印记。
  宋意生盯着杯沿那圈浅浅的水痕,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杯子,将唇瓣覆上那个湿润的位置。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甜度刚好,就像记忆中的味道。
  ......
  “胃不好还喝冰的?”裴兆卫衣袖口沾着素描课的铅笔灰,抢过他手里的冰可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等着。”
  二十分钟后,两杯滚烫豆浆搁在画架边,糖包在裤兜里压得皱皱巴巴:“你的三分,我的无糖。”
  ......
  宋意生猛地回神,放下杯子,像是被烫到一般。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
  他在玻璃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
  楼下,裴兆倚在车边,抬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他掏出手机,屏幕照片上的少年趴在画室窗台午睡,被风掀起的薄纱窗帘扫过他的后颈。
  “你逃不掉的。”
  他的拇指摩挲着屏幕,眼神晦暗不明。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在重逢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一粒薄荷糖在齿间碎裂开,沁人的凉意勉强压制住心头的燥热。
  直到那盏灯熄灭许久,他才驱车融入夜色,车尾灯在街道上拖出两道猩红的光。
  第4章
  日落时分,昏沉的日光像被稀释的墨。
  宋意生盯着电脑屏幕右下方跳动的时间,指尖无意识地揉着胀痛的眉心。
  连续三天熬夜改图的后遗症让他的眼眶酸的发涩,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连木门推开的吱扭声都在又一次挑动他的神经。
  裴兆带着冷气走进来时,宋意生正看着文件里那两条被他随手打下的斜线发呆。
  裴兆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进屋后又自然地随手将它搁在办公桌上,不邀而至的行径让宋意生更是心烦。
  “方案讨论。”裴兆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指节在封皮上敲出响。
  宋意生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后颈的脊椎骨抵在皮质椅背上:“我记得下次汇报安排在周三。”
  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调出储存在电脑文件里的酒吧平面图,将屏幕扭到裴兆面前。
  “临时有些想法。”裴兆边说,边从袋子里掏了两个杯子出来。
  他没有看屏幕,反而绕过办公桌,把杯子推到宋意生面前:“喝点东西。”
  热牛奶混着桂花的甜香立刻飘散开来。
  宋意生没动,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谢谢,放着吧。”
  “桂花蜂蜜。”裴兆恍若未查他话里的疏离,将掀开的杯盖再度往前推了半寸。
  “我在工作。”这一次宋意生的声音更冷,声线中隐隐透出几分不耐。
  “所以更需要补充能量。”
  “谢谢,放那里就好。”
  宋意生又重复了一次,刻意避开裴兆的视线,重新将电脑屏幕再扭向他。
  裴兆轻笑一声,突然俯身凑近。
  宋意生呼吸一滞,便在下一刻被裴兆身上的气息整个包裹住。
  他这次倒像是认真看着,只是没一会儿就产生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里。”裴兆的手指划过屏幕一处,“消防通道的标识太小了。”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际,宋意生猛地后仰,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会调整。”
  突然变化的动作让他的胃里传来一阵抽痛,宋意生强忍着,视线牢牢钉在屏幕上一眨不眨。
  “还有这个卡座区域......”裴兆的手指点到屏幕,又微微拧眉,移动向另一端,“地下酒窖的承重轴数据是不是有问题?”
  “裴总。”宋意生忍无可忍,摘下眼镜捏在指节中央。
  “上个月您要求把承重墙后移三米,现在的意思是又要改回原位了?”
  他终于抬头,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愠怒。
  这个酒吧的改造方案在他手底下改了五版,包括但不限于:从最初将弧形吧台改为直线型,到推翻整面酒架的胡桃木贴面换成更贵的黑檀木,从要求把工业风裸露管道全部包裹成哑光金属质感,到突然推翻二楼卡座布局,坚持将六人座全部拆分为双人雅座。甚至连消防通道指示牌的字体都从无衬线体换成复古花体,又在第三版时改回极简设计。
  但即使这样,这人还是每次都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
  中央空调的控制面板上显示室温处于22度,但宋意生的后颈却被疼痛沁出薄汗,让他忍不住用掌背压住了那个微微抽痛的器官。
  “不是改回。”裴兆俯下身,指着图纸某处,轻声道,“是优化。”
  宋意生气血上涌,怒极攻心,胃袋也突然痉挛地拧起来。
  “你到底......”突如其来的疼痛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攥着,他下意识地咬紧牙,打断了将要出口的话。
  他蜷起手指抵住胃部,骨节狠狠顶入疼痛的那点,才继续道:“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宋意生的尾音发着颤,却依然没有收声,语调冷的像把浸了冰的刀:“我希望你不要把咱们两个人的私人感情矛盾带到工作里,不然我会向公司申请其他团队对接。”
  “宋意生!”裴兆的声音陡然发紧,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矮下身伸手去扶那颤抖的肩,“你怎么了?”
  他的手指刚触到宋意生冰凉的手腕,便察觉那单薄的肩膀瞬间紧绷起来。
  下一秒,他被带着痉挛的力道挥开,宋意生整个人蜷缩进转椅,单薄的脊背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
  “没事。”宋意生仰头靠着,脸色瞬间白得透明,连唇色也褪成了淡粉。
  “别碰我。”嘶哑的气音从紧咬的牙缝里漏出来,尾调被搅碎在他凌乱的喘息中。
  疼痛愈发剧烈,熟悉的绞痛从胃部辐射到整个腹腔,宋意生不得不弯下腰,把手指深深掐进胃里。
  “宋意生,到底怎么了!说话。”
  裴兆的心脏猛地抽紧,这才注意到他指尖掐进胃里的力道,几乎要将衬衫的布料扯破。
  眼前的人比他记忆中更瘦,弯下腰时,肩胛骨在衬衫下凸起锋利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