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余光淡然一瞅,祝千龄眼中似是蓄起了泪花。
  若是六年前,祝千龄也许会阴狠地扑上贾想的身,死死咬住他的喉管。
  被贾想精心细养地呵护了六年,祝千龄得知自己又要回归无人认养的状态后,只余下患然患失。
  贾想舍不得。
  “你萧叔叔灵脉痊愈,与你灵海修复有异曲同工之处,后续修养有他在,我也能安心。”
  贾想说出这段话后,在心中默默唾弃自己,偏生他于祝千龄心软了无数遍,对祝千龄下意识的偏爱已然成了他的条件反射。
  他含辛菇苦养大的孩子,贾想怎能不爱呢?他又怎能不心疼呢?
  “如今的北川太乱了,围镇起义,灵潮四起,”贾想放纵自己的心意,反手将祝千龄的手握住,“待到此地局面稳定,我再把你接过来,好不好?”
  脑海里的系统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祝千龄炸起的毛逐渐被抚平,他尖锐的气场缓缓往回缩。
  “真的吗?”
  贾想没出息地回复:“真的。”
  完蛋了。贾想认命地想。
  慈父多败儿。
  要是他真的在北川出了意外,祝千龄就要一辈子被寄养在东岛,他会不会记恨贾想一辈子。
  贾想头疼地扶额。
  只能祈祷去了涅门后,他能按照原计划避开与起义军的冲突,搭上顺风车,在皇军的护卫下回归王城。
  得了许诺,祝千龄心中浓烈的不安感仍然在生长,不能听见贾想心声的恐惧与难以置信攥住他的思绪,不知为何,祝千龄眼前浮现起在哭洞的一幕场景。
  洞穴静谧沉寂,灵晶夺目,白乡明一言不发地坐在莫得身侧,将头倚靠在莫得的肩膀上,眼神空洞地直视前方。
  再一晃眼,莫得被模糊成一位通身雪白洁净的男子,而他同白乡明一般支撑着雪似的人儿,无端感知到一阵无措与茫然。
  钻心的钝痛。
  祝千龄一刻也不敢松懈,袖袍下的手明目张胆地掀开衣料,与贾想十指相扣。
  萧敖摸了摸鼻子,与陈乐行二人仰头望远处群山,不知为何有一种想朝山里走去的冲动。
  恰在此刻,有人从车里现身,高声播报着:“前往涅门的传输阵业已开启,请各位仙家做好准备!”
  贾想盯着二人相扣的手,心间毛毛的,但毕竟是他朝夕相伴的义子,十指相扣倒也没有什么不对劲。
  他拉着祝千龄站起身,勉强地勾出一个笑容:“时候不早了,先去传输阵口,到了涅门再说其它。”
  祝千龄乖巧地跟在贾想身后,冷淡地瞥了眼左顾右盼的萧敖,以及自哭洞以来,就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盯着他与贾想的陈乐行。
  他脚步停顿,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对萧敖彬彬有礼道:“在东岛等待闻人公子的日子里,就拜托萧叔叔照拂了。”
  闻言,萧敖的脑海里回放着感化值为零的记录条,神情恍惚地颔首:“不麻烦,不麻烦。”
  人畜无害。
  哈哈。
  对人和畜生无差别伤害罢了。
  萧敖生无可恋地走到传输阵地,迎面走来一群风尘仆仆的路人。
  他们男女老少皆具,背着大大小小的行囊,赶路间不经意与萧敖产生了碰撞,一名老妇人眼看要跌倒在地,好在陈乐行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行囊里的行当却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贾想闻声回首,老太太半边身子歪在陈乐行怀中,长吁短叹地指着地上零碎的物件。
  锅盆瓢碗,柴米油盐,样样俱全。
  看上去是要搬家。
  萧敖自知错处,诚恳地抚下身,为老太太捡拾行当。
  老太太的家属们对着陈乐行频频道谢,见二人似是一伙人,也不好对萧敖发作,认命地蹲下身收拾行当。
  贾想松开手,帮着老太太收拾,身侧弯着一名瘦骨伶仃的男子,他与其余同行人不同,是一位仙者。
  然而吸引贾想注意力的并非他的身份,而是他浑身发烫,热浪熏着贾想,熟悉的触感使得贾想不由得多看了男子几眼。
  将行当一一叠放进布袋后,萧敖过意不去,把腰间挂着的玉佩摘了下来,递给老太太。
  “婆婆,这块玉佩您且先收着罢,”萧敖歉意满满地把玉佩塞给老太太,“这块玉佩您可以拿去东岛商贾开的行家当了,定能许您不少好处。”
  老太太没有推拒,颤抖着手接了过去,生活风霜将她面容上的褶皱雕刻得越发深邃。
  贾想身侧发着高热的男子咳嗽几声,扶着老太太,将行李背到身上。
  老太太却不依了,她嘟囔着把行李扯了过去,将玉佩塞给了男子。
  “你还病着呢,拿这些玩意儿做甚,病好了再与我说。”
  贾想福至心灵,问:“老太太,这位公子可是遇见了灵潮?”
  老太太苦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这是去看病?”萧敖扫视着这一堆人,一众神似的五官,也不像是拖家带口要去看病的模样。
  发热的男子皮笑肉不笑:“一半一半。”
  车里呼声高喊的车夫见着这一群人,霎时露出晦气的神情,见与之对话的四人穿着非富即贵,忙上前岔开两拨人。
  “传输阵都要关啦,要走快走,别浪费时间!”
  他骂骂咧咧地推着发热男子,那一行人愤愤地瞪着车夫,又不敢多言,拎着行礼,急匆匆地转身欲走。
  贾想却再次喊住他们:“你们可是要前往围镇?”
  有些许人回首看了他一眼,他们面色苍白,血丝弥漫的眼眸中似有一圈圈漩涡,麻木感浓得要溢出来。
  发热男子又咳嗽了起来,那些人不应答,只是继续埋头赶路。
  “奇也怪也。”萧敖嘀咕着。
  车夫收回驱逐的眼神,觍着脸笑道:“诸公,莫要搭理那群荒民,各位可是要前去涅门?”
  贾想却避而不答:“那群人犯了什么事?”
  车夫撇嘴道:“无非是荒民罢了,这种拖家带口迁徙的人多了去,诸公还是莫要与之纠缠为好。”
  “荒民?”
  车夫挑眉,细细打量了四人片刻,才慢悠悠开口:“诸公是外境人?”
  贾想:“前几年在仞州待着,现今才回境。”
  听到仞州与回境,车夫霎时露出白齿笑道:“哎呀,那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几年荒民可多了去。”
  “灵潮频发,矿场灵石又挖尽了,还不去找活计儿,终日游手好闲,交不起税金,自然而然就成了荒民。”车夫指着那一条条在车站间影影绰绰的线条,轻蔑地说。
  祝千龄捕捉道话中漏洞,犀利问道:“灵潮与灵石有甚么关联?”
  车夫撇嘴:“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修仙苗子,就靠着他光宗耀祖喽,但您也晓得,咱这四周都是监禁符,他们自个贪心不足,去灵潮里偷灵罢了。”
  “自食其果喽!”车夫耸肩,指着传输阵的方向,“诸公,阵法要开了,还是快快去吧!”
  说罢,车夫又高声喊道:“前往涅门的传输阵业已开启,请各位仙家做好准备!”
  贾想四人急匆匆地赶往传输阵。
  北川的传输阵不同仞州,一眨眼便能到达,为了贯彻仙凡平级的理念,特地延长了时分,价格亦异常昂贵。
  但仙者们自是愿意花这笔钱。
  毕竟传送阵只许仙家登机,在外境享受的待遇规格重归于身,这笔钱大半都是去买引以为傲的灵海天资。
  灵流涌动,贾想在人堆里站着,摩肩擦踵,他揽着祝千龄,仿佛回到了大学期间正午饭点去取外卖的时光,一堆外卖扎在一处,人头攒动,各自去抢夺自己的外卖。
  被挤在外围的贾想只能焦心等待着漫长的终点。
  还要忧心自己的外卖会不会被偷。
  好比忧心祝千龄会不会被身侧的筋肉大汉挤走。
  祝千龄显然是第一回被塞进人山人海里,神情有些开空,求助似的看向贾想。
  他将险些被挤扁的祝千龄拉了回来,抱在怀中,祝千龄被挤得没了落脚处,只能贴在贾想身前,双手圈着贾想的窄腰。
  贾想无奈地仰头,看着灵流静淌,任着人流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贾想注视着萧敖与陈乐行二人从合体变为左右分流,又在末端聚合。
  分分合合,佳侣怨偶,狼狈又体面。
  难得的等站笑料。
  就在萧敖与陈乐行要再次分开时,灵流四散,狭窄沉闷的空间一瞬扩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人流窸窸窣窣地散开,萧敖与陈乐行如获新生地长呼了一口气。
  贾想才注意到,他与祝千龄几乎成了一对连体婴,胸膛贴着胸膛,鼻息混杂着,氛围说不出的怪异。
  许是人潮拥挤,气息不流通,祝千龄的颈后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他双颊绯红,眼神飘忽,手却牢牢地栓着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