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青白的肌肤之下,沿着脉络生长,印出点点碎金。
  动若落日暮云之霞。
  贾想放眼扫视,寻到几具灵晶化轻微的尸首,估计是缴纳税金时被投入哭洞的平民。
  他轻手轻脚地拨开幼小的灵晶,沿着经脉,底端红流浮动。
  灵晶是活物。
  魔息侵蚀人体经脉而生所化的活物。
  仙者灵脉有力,可免于灵晶噬血,但会落得五脏六腑被侵蚀之苦,有如灵海破损但灵脉安康的祝千龄。
  灵脉有损且不曾开化之人,便如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被灵晶渐渐蚕食,化作疗理前者的用物。
  是也,白乡明不正也解释过,用灵晶所化的医针吸食于五脏六腑的灵力吗?
  魔息究竟是什么存在?
  亦或是说,魔息就是灵气。
  盛极而衰的灵气。
  贾想紧紧捏着封函,金莲被他蹂躏得凋零失色。
  是物或人。
  必斩之。
  好你个祝踏歌。
  居然是想借贾想之手,斩去亲子。
  贾想垂落的手攥紧成拳,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仞州,把祝踏歌碎尸万段。
  祝千龄的悲剧,皆是来源于南海大巫模糊不清的预言。
  但悲剧真正的践行者,是祝踏歌。
  贾想气极反笑,思绪前所未来的混乱,感性与理性天人交战。
  恰在此时,一声突兀的石块摩擦声打断了贾想的思维。
  一阵寒风自顶端急迅滑落。
  所有人仰头一望。
  神女像顶部露出一道口子。
  白乡明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不知看了多久的闹剧。
  第50章
  灵晶反光之下, 白乡明的面容一阴一阳,泪沟深嵌,上挑的细长眼有如鬼魅盯凝。
  一上一下无言对视。
  贾想汗流浃背, 将封函迅速藏回兜中。
  祝千龄悄无声息地竖在他身前, 仰头望着雕像头顶的洞口,他再次浑身滚烫,视线重重叠影。
  可他的耳朵里,贾想密密匝匝的心声轰然炸开,一堆乱七八糟的词汇毫无组织地编织在一起, 这是贾想一紧张就头脑宕机的表现。
  六年来, 贾想一直忧心回归北川, 祝千龄曾想窥听真实缘由, 但一旦涉及重要节点,贾想的心声便戛然而止。
  而今贾想对起义军如此抵触,大抵有几分不可道的真相潜藏其中。
  祝千龄抿唇,自打入了哭洞,脑海中的魔息蠢蠢欲动。
  他沉声道:“殿下, 你……”
  “百岁兄,”白乡明幽幽开口, 沙哑的声线穿过哭洞,“您怎么跑到下边来了。”
  听到百岁的称谓,萧敖没绷住, 被自己的唾沫呛着,咳得脸颊泛红。
  贾想福至心灵, 他瞥了眼静静倚靠在雕像下的莫得,长叹一口气。
  “说来话长,望白先生见谅。”贾想斟酌字句, 露出一个清浅和善的笑。
  奈何这副面孔常年冰山冻人,笑起来总带着三分不屑,如今想传达友好之意,笑容却和伪人一般森然。
  余光见萧敖与陈乐行双双骇然的模样,贾想收敛了笑,等待白乡明的下一步台阶。
  “百岁兄何必如此客气,先是你救助于我家莫得,有恩在先。”白乡明笑意不达眼底。
  贾想伸手想要拉开身前的祝千龄,青年全身紧绷,似乎白乡明只要一有动作倾向,他就会狠厉回击。
  养了那么久,仍然除不去祝千龄骨子里烙刻的兽性。
  贾想的指尖还没触碰到祝千龄,祝千龄便迅速弹开了,不肯让贾想接近他半分。
  正当贾想奇怪之时,白乡明抓着雕像一角,凌空落地,身后还跟着那名面相凶戾的老头。
  “百岁兄,这位姑娘是何人呢?”白乡明目光停留在闻人歌的银发上,明知故问。
  闻人歌身脊一僵,眼神恳求地望着贾想。
  贾想面不改色:“当任女皇已故胞弟流落民间的血脉。”
  白乡明若有所悟:“竟是王室后人。”
  “那还真是,”他勾着眼,晦涩不明地凝视着贾想,“冤家路窄,天助我也。”
  “顾伯,把这位王室后人请到官府,好好招待她一番。”
  闻人歌惊恐地瞪着面前众人,伸手指着贾想就要喊声,萦绕在她身侧的灵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她的口中,锁住她的喉管。
  她撑着与贾想别无二致的凤眸,发出嗬嗬的气音,身上多出一捆灵线,线的另一头落在顾伯手中。
  白乡明眼神示意他带人离去,顾伯却忧虑道:“乡明,你……”
  “百岁兄的道侣身患衰朽之症,我医术不精,只能给百岁兄留几句医嘱,顾伯不必挂心。”
  顾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愁眉苦脸地哀叹一口气,眼神悲戚地投向莫得的尸身,拉着挣扎的闻人歌,几息间离去。
  叹气愁闷的不只顾伯一人,乍听见祝千龄的病况,贾想汗毛直书,神经兮兮地盯着白乡明。
  白乡明朝他颔首,指了指地上旺盛生长的灵晶。
  “你也知灵晶是如何生长了,大可拾取几颗,配合不冻泉水为你养子治疗。”
  贾想眉尖一动。
  “二十年前,灵晶现世,莫得拿着灵晶为我打造了这包医针,”白乡明垂眸,手中躺着那一团破破烂烂的针包,“用医针治疗灵潮带来的衰朽之症,效果立竿见影,围镇喜气洋洋,大家都觉得我们战胜了灵潮。”
  “谁也不知灵晶是喝人血吃人肉的活物。”白乡明自嘲一笑,将针包收回袖口,往后施施然退了几步。
  他歪头问道:“百岁兄,你说说,你们这群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贾想握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答他完全没参与过北川王室折腾出的幺蛾子,但他这一身银发银眸注定与王室脱不了关系。
  贾想只能沉默不语。
  好在白乡明并不追究,只是徐徐后退,仰头望了眼穹顶的雕像。
  “如果可以,我们都想落地归根。”
  白乡明倏然一顿,苦涩地笑了笑,朝贾想摆摆手:“走吧。”
  他眉目疲惫,坐倒在莫得身侧,在庙宇里一呼百应的男人脊背佝偻,岁月沧桑。
  萧敖没弄清楚情况,不理解起义军头部为何这么快就放过他们。
  陈乐行便聪慧得多,他迅速往一具看不出人形的尸首上拔下一束灵晶,底端溅射出暗红的汁液。
  “容我告辞。”贾想瞥开眸,强硬地拉扯过身侧的祝千龄。
  果不其然,祝千龄浑身滚烫,他挥开设在眼部的障眼法,红瞳涣散模糊,显然神智不清。
  贾想咬牙切齿。
  六年来,他可没教给祝千龄暗自委屈吞刀的陋习。
  他怒气冲冲地猛拍一下祝千龄的后脑勺,然而掌心一触碰到毛茸茸的头尾,便不由自主放柔了力道,改成轻佻地一抚。
  祝千龄的眼有刹那的清明。
  调情似的。
  贾想被自己的联想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祝千龄神志不清地往后觑了一眼,白乡明亲昵地将头埋进莫得的肩窝,温情,却可怖。
  闻人想与之说过,男人与男人之间,也可以是夫妻。
  祝千龄拗执地凝视着贾想握着他的手,手指纤长如玉,不沾阳春水,手背的青筋却将柔气压了下去,有力,阳气。
  他知道这只手抚摸脸庞时的温热,他亦知道这只手为他揉捏伤口时的不由分说。
  祝千龄轻笑着,慢吞吞地张开手臂,撒娇似的,朝着贾想道:“好痛。”
  这一次他没有等到贾想的安慰,毕竟贾想因他的隐瞒行为气性上头。
  但贾想仍是自然而然地抄过祝千龄的膝盖,把他稳当地抱在怀里。
  脖颈处喷洒着一股潮湿的热汽。
  贾想很不自在,他逃避似的往后瞥了一眼,白乡明正把玩着莫得生长出灵晶的手,神情落寞恍惚。
  放他走,已是恩怨两消了。
  之后再见,刀剑无眼,你死我活。
  萧敖还在一旁絮絮叨叨:“闻人兄,你怎的给自己化名百岁,多不吉利呀!”
  贾想烦躁地啧了一声:“你可以唤我万岁。”
  陈乐行认路向来准确,他走了一遭便将地形牢记于心,不过须臾,他们抬头便能见那扇铁门。
  贾想凌空而起,推开铁门,白雪拂了一身。
  忽有一道电流划过心尖,贾想脚步微顿,手里还抓着铁门把手。
  他回首。
  铁门背面,画满了一连串符文,密密麻麻,头连脚脚连头,潦草诡异。
  似曾相识。
  萧敖爬出铁门,顺着贾想的眼神看向铁门,被吓了一跳。
  “这不是……”萧敖探过头,摸着下巴打量着。
  “哎!”萧敖惊愕地指着符文,“这不是你们北川封印魔窟的前半段符文吗!”
  贾想猛然看向他,嘴唇哆嗦:“你怎么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