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贺庭州心口蓦的一缩,陡然生出丝丝气闷来。他轻“嗯”了一声,合上了眼睛。
  见他兴致缺缺,似是不愿多谈。雁翎很知趣地没再多话,低头继续摆弄鲁班锁。
  车厢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各种感官变得格外清晰。
  一股不知名的幽香萦绕在鼻端,若有若无,勾勾缠缠。贺庭州不动声色,稍稍离她远了一些。
  马车辚辚,出城后又行驶十来里,终于到了贺家的庄子。
  管事提前得知世子过来,早已备好瓜果糕点,热情招待。
  贺庭州笑笑:“不用太麻烦,今天主要是为了看鹤。”
  “是。”管事口中应着,却丝毫不敢怠慢,亲自引着他们前去湖边。
  雁翎原本对鹤兴趣不大,可真到了这里后,好奇心不由地被勾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边养的鹤是什么模样?
  刚一走到湖边,就看见湖面波光粼粼,两只白鹤正在湖畔用长长的喙梳理羽毛。
  雁翎心中一震。虽然都是禽,但它们和义父养的鹰截然不同。
  洁白如雪,优雅高贵。
  大约是因为有人近前,两只鹤突然振翅飞走。鹤鸣之声,高亢嘹亮,几入云霄。
  雁翎一惊:“飞走了。”
  “无妨,家养的,还会再回来。”贺庭州神色平静,“你注意多观察它们的形态、动作。”
  “嗯,知道了。”雁翎眼睛追随展翅飞翔的鹤,眨也不眨。
  直到彻底看不见,她的视线才又被另一对鹤吸引。
  原来庄子上共养了六只白鹤。
  雁翎细细观察,看它们起舞、高歌、捕食,又了解一些白鹤的生活习性。
  两人在庄子上逗留许久。将近申正,才打道回府。
  同来时一样,雁翎与贺庭州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驶动,雁翎仍在说着白鹤的事情:“皎皎仙家鹤,远留闲宅中。怪不得说是仙鹤,果真优雅清贵,不似凡尘之物。”
  “你若喜欢,可以在这儿多留几天。”贺庭州只抬了抬眼皮。
  雁翎连忙摇头:“那不行,我明天还得去女学呢。”
  而且,最要紧的是,她还有正事要做。
  贺庭州挑了挑眉头,轻“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见他合上双眼,雁翎也不出声了。她没再玩鲁班锁,而是和贺庭州一样闭目养神。
  不多时,她便觉困意来袭,靠着马车壁睡了过去。
  而贺庭州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对面的少女已然入睡,脸颊嫩红,红唇微张,脑袋一点一点的,头上的发簪也跟着一晃一晃。
  贺庭州看在眼里,眸中漾起浅浅笑意。但很快,他就神色一顿,移开了视线。
  突然,外边一阵喧闹,疾驰的马车一个巨大的趔趄,骤然停下。睡着的少女身体一晃,不自觉地朝他扑来。
  贺庭州反应迅疾,长臂一伸,已帮她稳住了身形。
  雁翎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发觉自己结结实实扑进了贺庭州怀里。
  抬眸对上的是就是他墨黑的眸子。他目光沉沉望着她,眸子黑如点漆,意味不明。
  “我……”
  雁翎才刚说一个字,便被贺庭州轻轻推开。
  他掀开车帘,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第24章
  “世子,前面好像有人拦路喊冤。”赶车的忠叔扭头回答。
  “喊冤?”雁翎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顾不上刚才的尴尬,学着贺庭州的样子,掀开一侧车帘往外看。
  确实有人喊冤,但是拦的并非贺家的马车,而是另有其人。
  在距离他们只有数丈远的前方,乌泱泱一大群人围在一起,硬生生挡住了道路。
  ——方才马车突然趔趄,就是为了避开去看热闹的路人。
  “大人,冤枉啊!请大人……”人群中传出女子尖利的声音。
  然而冤喊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围观的人群四散开来,像是有人在驱赶一般。
  有个人被拖了出来,丢在路边。
  雁翎正自惊异,只见原本的众人围堵处,一辆豪华的马车迅速驶走,须臾间已绝尘而去。
  贺庭州眉心微蹙,吩咐随行的侍从:“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侍从领命离去。未几,匆匆归来,“世子,有人当街拦了刑部张大人的车驾喊冤,被张大人的仆从驱逐。”
  “喊冤也不能吗?”雁翎转头看向贺庭州。
  贺庭州不答,只吩咐车夫:“忠叔,往前行四丈停下。”
  “二郎,你……”
  雁翎才刚说得几个字,忠叔就扬了扬马鞭。
  马车疾驰,倏忽间又停了下来。
  不多不少,正好四丈之数。
  贺庭州掀开车帘,看向委顿在地的女子。
  这人约莫四五十岁,衣裳脏兮兮的,像是在尘土里滚了好几遭一般。她双目通红,头发散乱,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冤枉,我们家冤枉……”
  几个路人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着,却不敢真正近前。
  “你有什么冤屈?”贺庭州突然出声。
  他也不下车,只掀开了车帘的一角询
  问。
  “不是我冤屈,是我儿媳妇。”听到“冤屈”二字,女子神色一震,不停地哭诉,“我们倩娘是被冤枉的,她没有通奸杀夫。是那些人在我儿死后,想谋夺我们家财产,才故意陷害。县里的狗官和他们串通一起,把倩娘抓了起来,说要凌迟。可我儿分明是病死的。他走的时候,倩娘还怀着身孕,如何能在孕中与人通奸……可恨我历尽千辛上京告状,刑部衙门却不肯受理……”
  她的口齿不算清晰,还夹杂着哭泣声。但雁翎听明白了,如果这个中年女子说的是真的,那大概就是被吃绝户了。
  晚秋姐曾经和她讲过,说这样的事情并不少。
  看着面前哭诉的女子,雁翎不由心生同情,抬眸看着贺庭州:“二郎!”
  然而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哦?既有冤屈,那你可知刑部衙门为何不受理?”贺庭州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
  “为什么?说是大老爷们忙得很,要忙大案子,没工夫管我我们这种小案。”中年女子“哈”的冷笑了一声,“好不容易有个大人愿意管了,又说我们县老爷是什么皇亲国戚,不肯搭理……”
  她以手撑地,缓缓爬起身,口中喃喃自语:“什么世道,什么冤屈……”
  贺庭州目光锐利,声音清冽:“既然涉及人命,案子就无大小之分。刑部衙门不受理,你明日就到大理寺去。若你们果真冤屈,自有人为你做主。”
  他并未刻意提高声音,但一字一字说的坚定有力。
  “当真?”女子怔怔地问,“你不骗我?”
  一旁的侍从道:“这是大理寺的贺大人,又怎会骗你?”
  女子呆了一会儿,突然跪下叩头,道谢不迭。
  看她形容狼狈,贺庭州又吩咐侍从将她带去妥善安置,延请讼师,还为其指明大理寺的具体方向。
  雁翎在一旁看着,前面他决定接手这个案子,她还不觉得怎样。毕竟对他而言,审核冤假错案,也算职责所在。可是他后面那些举动,却让她接连看了他好几眼。
  从先她就知道他是大理寺少卿,但直到今日才有了点实感。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细致、周到,虽态度平平,却不失怜悯之心。
  此事过后,马车继续前行。
  贺庭州仍像方才那样闭目养神,却无法忽略那道灼热的视线。
  他猝然睁开双眸,果不其然与少女清澈的目光相撞。他直接问:“有事?”
  “没有啊,就是看看你。”雁翎以手支颐,坦诚回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她好奇地问:“二郎,她们是冤枉的,是吧?”
  事涉案件,贺庭州不愿多谈。但少女眸光盈盈,满含期待地看着他,他到底是垂眸,多说了两句:“还没重审,不能断定。不过能让婆婆为‘通奸杀夫’的儿媳喊冤,当中或许另有隐情。”
  他在大理寺两年,见过不少案件。这种案子委实不算新鲜。但断案不能只凭感觉,还要看证据。
  雁翎重重点头,深以为然:“对对对,我也觉得。”
  贺庭州不再说话了。
  马车粼粼,回到贺家。
  路上这些小插曲很快被放下。雁翎更衣洗漱,养足精神,又去陪老夫人用晚膳。
  用膳之际,她时而夸赞白鹤的飘然仙姿,时而夸赞贺庭州在路上的行为。
  老夫人笑道:“你才知道啊?当年就是因为他机敏、公正,在琼林宴上当众破了一桩案子,陛下才让他进了大理寺。”
  “琼林宴破案?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您给我说一说。”雁翎越发好奇。
  老夫人也不瞒她,只说两年前,殿试过后,皇帝在宫中设宴招待新科进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