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月光皎皎,但画斋里漆黑一片。
  贺庭州点了灯,才示意站在门口的雁翎入内。
  几案上零散放着几幅卷轴和几张未装裱的画。这是雁翎今天抱过来的,先时用饭前交给了锦书。
  没想到已经放在画斋里了。
  贺庭州缓步近前,不打开画轴,而是先拿起雁翎新画的那几幅。
  “怎么样?”雁翎站在一旁,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期待和紧张。
  她一直有注意把控进度。
  贺庭州抬眸瞥她一眼,低头看画。
  书斋里安安静静,只能听到他翻动纸张的声音。
  雁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终于,贺庭州翻完,抬起头,评价一句:“嗯,有进步。”
  “是吧?”雁翎嫣然一笑,“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二郎,这几幅我都钩摹好几天了,我想换几幅。”
  今晚氛围好,她有意放柔了声音,轻柔婉转。若能一举成功,那就太好了。
  “想要什么,你自己挑吧。”贺庭州随手一指不远处的画缸,甚是大方。
  雁翎的视线随之转向画缸。
  那里的画轴,她都一一打开细看过,并没有她想要的那一幅。但她仍十分欣喜的模样,走过去作势找画。
  贺庭州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乌黑如云的发髻,看到她雪白纤细的后颈,以及那一对翠绿色的滴水样耳坠,轻轻摇晃……
  雁翎看了几幅,回过头,幽幽地叹一口气:“二郎,我想学画活物。”
  “嗯?”贺庭州眉梢微动,饶有兴致,“什么活物?”
  少女认真思索:“鸡、鸭、牛、马,或者鹿、鹤什么的都行。嗯,最好是鹤。”
  “鹤?”
  “对。听说大夫人的生辰快到了,阿萦她们都在提前准备贺礼,我也想送点什么。可我人在贺家,衣食皆由贺家所出,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好。正好我不是在跟你学画嘛,不如献上一幅亲手所做的画,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二郎,你意下如何?”
  灯光下,少女清亮的眸子里写满了期待,心里却满是紧张。
  贺庭州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嗯,那你可要好好学了。母亲出身大家,眼光很高。”
  听他应允,雁翎心中一喜。
  很好,又近了一步。
  她笑吟吟道:“不怕,这不是有你教我吗?我好好学,好好画,等到大夫人生辰那一日,我把画往她跟前一献。她若觉得好呢,我就说是你的功劳。若是不好,我就说是自己画的,绝不把你供出来。”
  “这么说来,于我而言,倒是笔划算买卖。”贺庭州慢悠悠道。
  看他微微含笑,似是心情不错。雁翎大着胆子乘势道:“划算的。人都说松鹤延年,我画一副松鹤图怎样?”
  “松鹤图?”
  “对,松鹤图。”雁翎睫羽不自觉轻颤,又补充一句,“正好府里就有个松鹤堂呢。”
  松鹤有延年益寿之意,许多画作里,都有松、鹤的身影。是以松鹤图并不少见,只是定国公府恰巧有两幅特殊一些的。
  贺庭州定定地看着她,黑眸幽深似潭水。
  雁翎心口一紧,忽然有些疑心他知道了什么。
  却见他轻轻点头:“嗯,可以。”
  雁翎松一口气,觑着他的神色,继续道:“可是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鹤,要想画好,还得二郎你帮我。”
  她琢磨着,话铺垫到这种程度,要借那幅松鹤图,应该容易多了。于是,她稳了稳心神:“你能不能借……”
  不等她说完,贺庭州就爽快道:“行,明天我就带你去看鹤。”
  “啊?看鹤?”雁翎一怔,刚生出的欣喜瞬间转为疑惑。
  他教她学画,一直从钩摹学起,不应该是看鹤图吗?
  “你不是没见过鹤吗?贺家养的就有,只是远在城外。明天我休沐,可以带你去看看。”贺庭州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怎么?不想看?”
  “我……”雁翎胸口一刺,实在没想到会这样。但他说的合情合理,她若拒绝,反倒让人生疑。
  于是,她笑得更加明媚,诚恳极了:“没有啊。我想看,特别想看。真的,这不是怕麻烦你吗?”
  “不麻烦。”贺庭州笑笑。
  比起她的秘密,这点麻烦算什么呢?
  第23章
  夜里躺在床上,雁翎还在回想今晚在画斋里的情景。
  真是可惜,话题都引到鹤上了,却没能借到松鹤图。还要去城郊看真鹤。
  鹤有什么好看的?能有义父养的鹰好看吗?偏生她还得做出欢喜又期待的模样。
  雁翎长长吁一口气,将脑袋埋在枕头里。
  罢了,成功哪有那么容易?就当是为以后做准备了。
  有之前经验积累,下次一定能成。
  雁翎惯会调整心情,自我开解一番后,心里舒服许多。
  次日清早,雁翎梳妆打扮,换上出门的衣裳,去向老夫人请安。
  ——毕竟在贺家住着,要出门总得和老夫人说一声。
  听说她要和贺庭州一起去城郊庄子看鹤,老夫人很高兴。怕她路上无聊,特意让人取了一些解闷的小玩意。
  雁翎含笑接过,心想:还是老夫人想的周到。
  一坐上马车,她就拿了个鲁班锁出来。
  ——她小时候没玩过,今天乍一看见,颇觉新鲜,打算在路上慢慢拆解。
  不料,刚拿在手上,车帘就被掀开,竟是贺庭州弯腰进了车厢。
  雁翎有点懵:“你也坐车?!”
  她还以为他会骑马过去。
  “我不能坐?”贺庭州眉梢微动,径直在她对面坐下。
  原本宽敞的马车顿时显得逼仄了一些。
  “能能能,当然能啦。”雁翎粲然一笑,眸中笑意盈盈,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了避。
  她心里暗道可惜,看来这一路都要打起精神了。至于鲁班锁,以后有机会再玩儿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贺庭州好像并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
  马车刚一驶动,他就双目微阖,似要静静养神。
  雁翎见状,悄然松一口气,拿着鲁班锁研究。
  毕竟是第一次玩,难免有点不得其法。她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摸出一些门道。
  雁翎心中欢喜,不禁弯了弯唇角,好像也没有很难嘛。
  “以前没玩过?”贺庭州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雁翎一惊,下意识抬眸,正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贺庭州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目光锐利,视线在她和她手里的鲁班锁上逡巡。
  “你说鲁班锁吗?我没玩过。”雁翎摇了摇头,“你玩过?”
  贺庭州眼皮微动,漫不经心道:“你手上那个鲁班锁以前是我的。”
  此言一出,雁翎手里玩具顿时有些烫手。她白玉般的脸颊腾的一下就红了,讪讪一笑:“是吗?我不知道,这是如意姐姐拿给我解闷的。”
  其实除了这个,还有本风俗志。但她不想在行驶的马车里看书,就拿了更感兴趣的鲁班锁。哪想到这原本是贺庭州的?
  早知道是他的,她就选别的了。
  “你要玩吗?”雁翎迟疑着递过去,“给你。”
  原本只是缓解尴尬地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伸手去接。
  城中街道平坦,可马车行驶中,难免会有颠簸。两人一接一递,少女的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掌心。
  像是有一根松软的羽毛划过,痒痒的,麻麻的。那股异样仿佛从掌心一下子蔓延到了心脏。
  贺庭州眼皮一跳,拿着鲁班锁的手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他拂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帘,手指飞动。
  不过须臾之间,鲁班锁就被他拆解开来。一眨眼的功夫,他又重新装好。
  雁翎一双杏眼中满是惊异:“这么快!”
  “有关窍的,玩多了就会快一些。”贺庭州眉目淡然,没直接递还给她,而是将它放回小几,“你再试试。”
  两人差距太大,雁翎不太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再试,有些生硬转移话题:“这鲁班锁做的可真精致。”
  “嗯,我祖父做的。”
  “老国公?”雁翎讶然,“他居然有这手艺?难怪老夫人一直保存着。”
  “随先帝起兵前,他是个木匠。”贺庭州挑眉,“你家里人没和你说过?”
  雁翎心头一跳,睫羽快速颤动:“我爹娘去世的早,奶娘,奶娘也不太和我说这些。”
  义父倒是知道定国公贺宝山,但义父一直很忙,时常心事重重的样子,很少对她提起朝中的人和事。贺家的基本情况,还是她进京前才知道的。
  “就连和你的婚事,我都是去年才知道的。”雁翎定一定神,轻声补充,“要是早知道,我就……”
  少女面庞雪白,欲言又止,黑白分明的眸子宛若被风吹拂过的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