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满口胡言!”
  老妇气到发抖,强撑着一口气逼问:“谁不知道你柏氏手眼通天,买通几个大夫就想浑水摸鱼,所谓邪魔荒唐不荒唐!你当这拂荒城条条大街上的破金铎都是摆设!所有人的眼睛鼻子都是摆设!城主的结界也都是摆设?!”
  破金铎是一种普遍的低阶法器,只有魔气能够催动。
  满街破金铎静默无言,满城修士无一人察觉,是什么样的邪魔,独你一人看到?
  长了脑子的人都晓得这说辞有多荒唐,但普璃坚持道:“若非如此,柏小姐为何要平白对素不相识的人下手?”
  “我儿被开膛破肚!心狠手辣至此,必是暗藏邪法,邪术!”老妇狠狠将头磕在地上,“请监长严查!”
  房璃始终不去看老妇:“倘若是邪法,正如方才所言,拂荒城戒备森严,柏小姐患病半年有余,倘若从半年前就开始所谓都邪法,整整半年,为何拂荒城竟无一人察觉?”
  “……”
  “死者脏器完整,皮肉干涸,是典型的精气吸干之状,若非魔物,谁有这种手段?”
  老妇嘴唇苍白,轻轻颤抖。
  “查!”
  房璃伏地,声声叩击,“若是不查,才要污了无辜人的清白!请监长严查!”
  堂上阒寂,落针可闻。
  终于,监长缓缓吸了口凉气,不动声色去瞥湘玉夫人的脸色,后者始终不惊不喜,面如静谭。
  态度该如何,监长已心中有数。
  惊堂木落,一锤定音。
  “给你三天,”监长冷淡道,“若是不能证明柏墨临为邪魔寄身,罪同共犯。”
  第21章
  城郊有一村落,桃源人家,袅袅炊烟,正是午膳时分。
  而此刻,这种平静的表象被打破,笼罩着一层凄哀阴云。
  菜农家一儿一女不过八岁,夫妇俩老来得子,分外疼惜。
  院子里有桃树秋千,随处可瞥见平日欢乐温馨的蛛丝马迹,如今一场飞来横祸将这些打成了水中月,支离破碎。
  院子里的篱笆瘫倒一大片,泥土上有干涸的血迹和凌乱的痕迹,巡按监来的捕快发现了几枚新鲜的足印,已经派人去柏府里搜查鞋子。
  至于搜不搜得到,那就是另一说了。
  两个小孩死状惨凄,皆被开膛破肚,脏器流于一地,这个年纪原本饱满的皮肉紧缩成了一张皮,贴在骨头上,眼球突出,瘆人又惨凄。
  房璃在厅堂上出过场,公然站在死者对立面,此时不好再在家属面前露脸,于是派了陈师兄乔装去打探消息。片刻以后他从小院出来,两人头也不回往城中走去。
  “摸清了鞋印,”陈师兄低沉道,“明日入柏府时,我该如何拿到柏小姐的鞋子?”
  “我看那些府内小厮也不对劲,未必对此一无所知,”房璃思考,“可以先试探一下负责蒺藜小院日常起居的下人的态度。”
  风起朝阳,飞尘走石,注定是一趟不平之旅。
  柏小姐的联姻对象是城中大经师的长子,齐长鹤,人称“齐公子”。
  拂荒城的大经师,地位匪浅,齐公子父析子荷,不仅生的一表人才,也喜摆论经会,手下豢养了一批门客,时不时地,再邀请城中各名人文士前来赴宴。
  房璃和陈师兄到的时候,论经会已经进行到跳舞这一项了。
  是的,齐公子不仅是个仪表堂堂的经师人才,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论经会自然只是个噱头,走进小花园,入目春色满园,假山流水,粉蝶翩翩,冬日的颓靡一扫而空。
  一群“名人文士”醉卧躺倒,半露胸襟,时不时发出洪亮的喝彩。
  而在正中央狂舞疯癫的,不是别人,正是举办论经会的主人公,齐公子。
  细细地看了拜帖过后,齐公子随手一扔,让小厮放他们进来。
  论经会的小院在偏苑,藤花水榭,别有一番野趣。
  见外人来,齐公子也没有停下,反倒舞的更加起劲,一袭松散红袍如风扯花瓣,劲瘦雪白的长臂时隐时现,不得正形,恣意张扬。
  陈师兄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别开了视线,只觉得堂堂文人弟子,实在有碍观瞻。
  殊不知一转眼,房璃竟然看的津津有味,陈师兄忍了忍,没忍住,往她头上敲了一记。
  房璃摸着脑袋,满脸莫名,还有点想翻白眼。
  齐公子的舞姿很有水平。
  西北之地的民间旋舞,看上去随性,但其实动作连贯,气场强大,与一身红绸锦缎相得益彰,观赏性颇高。别的不说,单是那个抬腿扫腿,没有苦练过是绝对做不到的。
  一曲舞毕,齐公子红光满面意犹未尽地停下,脚步不甚稳当的晃着,视线停在房璃这边,唇角勾的像画一般:“今日可真是什么巧都赶上了。”
  房璃踮脚探了探头,扬声道:
  “我们是替柏墨临柏小姐来的,她生了病不便出门,有些话需要我们转达。”
  房璃编起瞎话来真是眼都不眨,对着尘卿也是,在堂上审讯也是,站在这里还是。她食指套着红绳,亮出那方饼一样的平安符,一摇一晃:“齐公子能否赏个脸面?”
  齐公子的视线落到那平安符上,停顿了不到一秒,随即转移到了房璃的脸上,狐狸眼一勾,笑得狎昵。
  “美人之邀,怎能回拒?”
  他将两人请到了厅室内部,香薰缭绕,金丝楠木桌上有一套完整的茶具,瓷质细腻,价格不菲。
  更重要的是,茶桌上方还有一套一尺高的机关木雕,热水潺潺,吞云吐雾,茶宠在其中活灵活现。
  齐公子不仅为人放荡,生活也如此精细奢靡,真是纨绔的令人安心。
  齐公子亲手奉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瞧不出任何谄媚,只看到了闲兴。房璃接过:“公子不问问柏小姐的情况?”
  “什么情况,”他面色如常,吹了吹飘在水面上的茶沫,“不是装病吗?”
  “柏小姐得了惧
  光症。”
  齐公子一顿,茶水起了涟漪,他笑了一下,模样不甚在意:“哦,是真病啊。”
  陈师兄始终观察着反应,见他淡定非常,游刃有余,一时把握不准这位齐公子对柏小姐的态度。
  房璃没表现出太多举棋不定,拿出那枚平安符,轻放在桌案上,“柏小姐说,这是齐公子去绵光寺求了三天三夜的平安符。”
  齐公子呛了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脸涨的发红,一边咳一边摆手,笑道:“这……确实是绵光寺制作的,不过并非什么三天三夜,家中侍从上香时顺便买的而已……送礼嘛,自然三分也要说成十分好听。”
  他拿帕子擦了擦嘴,狐狸般的眼睛里流露出促狭,“对不对?”
  这话十分的不中听,陈师兄心中不悦,却也没说什么。
  “入魔”一事本就不在他的观察范围之内,事到如今,只能由编出这个理由的房璃来主导局面。
  房璃“哦”了一声。
  “也是也是,不过依我看,柏小姐虽然口中说她不认识你,可若是不认识的人的信物,怎么会放在枕头底下?”
  齐公子:“……”
  齐公子笑了,笑音从喉咙发出,尾音却转瞬即逝,淡淡道:“柏墨临说不认识我?”
  “是的。”
  “她把这平安符放枕头底下?”他笑的更灿烂了,一副贱礼被当真心捧的嘲弄模样,很是欠揍。陈师兄的拳头握紧了,房璃又点头:“是的。”
  “……”
  “我们怀疑柏小姐的惧光症和魔物有关。”
  她将那金光闪闪的平安符摁在茶桌上,齐公子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平安符,直到房璃说出“魔物”二字,他才回神,迟疑道:“魔物?”
  陈师兄额角的青筋已经控制不住了,因为齐公子看上去简直想笑。
  他扶着额头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浑身颤抖,松垮的衣袍宛如狂风中的花,最后他大笑出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
  房璃歪了歪头。
  “这里可是通天域拂荒城!美人,我果然没看错,你笨的有些可爱了。”
  “这城中修者大能众多,灵力结界森严,经法乐曲更是对魔物有天然的压制作用,退一万步讲,倘若真的有魔物。”
  他俯身,虽然是笑着的,却掩饰不住言语间的轻视,上挑的狐狸眼觑着房璃,温声细语:
  ——“还轮不到你来告诉别人。”
  道士的修为虽然不能一眼看穿,却有个大概的范围。房璃旁边这位显然在金丹以上,至于房璃本人,无论怎么看,她浑身上下,一丝灵力修行的痕迹都没有。
  凡人在通天域也不足为奇。齐公子更加好奇的是,为什么这两个人的组合,看上去更像是这个凡人女子在主导?
  房璃也不恼:“齐公子很有信心。”
  “不是有信心,哎呀,”齐公子笑累了,单手支着下颌,眸光压在眼皮里,“是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