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从巡按监过来,那里的人也是这样说的。”
  “那当然,你去问这城里……你从哪过来的?”
  巡按监又不是治病的地方。
  去那里干什么?
  没等他消化突如其来的讯息,房璃趁热打铁:“就是不知道齐公子愿不愿意那拿柏小姐的命赌了。”
  齐公子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齐公子可以去打听一下,柏小姐这惧光症得来已久,至少有了半年,半年间见不得任何光,连玉品的荧光都不行,期间身体越来越虚弱,如今连床榻都下不了。”
  “即便是这种程度,齐公子也不愿意怀疑,哪怕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柏小姐是被魔物缠上了吗?”
  “……”
  房璃的态度并不咄咄逼人,堪称舒展温和,像是一条无声的溪流,逐渐掌控了节奏。即便如此,齐公子还是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房璃俯下身:“你说什么?”
  “没什么。”
  齐公子低眉思考了一会儿,最终下了某种决定一般,抬眼张口道:
  “少时私塾学经,我与柏墨临是同窗。”
  齐公子渐渐收了表情,回忆起往事,他的脸上没有多少感慨和追忆,看上去竟有几分冷漠。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是柏府大小姐,因为她总是沉默寡言,同窗之间经常下棋打牌,喝酒赏花,逃课游春,她也一概不参与。”
  陈师兄:“……”
  房璃没忍住:“其实这些都挺不正经的。”
  “是吗?”齐公子有些忧伤,“不过久而久之,我们都发现,她虽不参与这些活动,却不是因为内敛。”
  “她只是看不上。”
  柏墨临长相文弱,细声细气,相处总是当让则让,从不轻易与人争执。
  经堂有氏族身份的要求,私塾却人人可进,不少贵族追求清苦修行,纷纷将自家孩子送入私塾,凡子贵人共处一室,矛盾自然不少。
  如果把所有人比作风筝,柏墨临就是飞得最高的那一只,因为太高了,所以在缤纷的风筝之间,她显得格格不入,渺小,又平淡。
  那份傲气不似眨眼的刺,润物细无声地化在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就像一段柳枝,柔若无骨,只有亲手掰一掰时,方知有多韧多犟。
  “怎么会认不出她是柏府的大小姐呢,”陈师兄终于忍不住了,客客气气询问,“柏小姐的地位想必与齐公子相当,在城中也该人尽皆知才是,为何认不出?”
  “私塾不比讲经堂,不允许女子踏足。”
  这个回答令人有些意外,陈师兄的表情变得微妙,努力不去看房璃,后者神态自若:“女扮男装?”
  “可以这样说,”齐公子道,“柏小姐功底深厚,才华横溢,字词诗画无不精通,别具一格,是我们学堂成绩最好的人。”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
  “后来她的身份暴露,被家里人带了回去,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房璃道:“原来如此,身份又是如何暴露的呢?”
  齐公子姿态随意,一袭红衣铺于座位之间,单手捏着茶杯眯了眯眼,觉得她问的有点太多了。
  碍于和柏墨临的病相关,他还是答道:“因为柏小姐的生母逝世了。”
  按照私塾规定,他们这群子弟还有半年肄业的时候,柏府的大夫人忽然病逝,紧接着柏老爷不敌亡妻之痛,不到半年溘然长逝。
  柏府能主事的只剩下二夫人,也就是现在的花湘玉。
  怪不得柏小姐说她并非亲生,原来生母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病逝。看柏墨临得病后在柏府的处境,这其中怕是也有不少难以言说的尴尬龃龉。
  人心是魔物的最佳容器,最怕的就是没有故事,倘若有,那这魔气的形成便有源可溯。
  话就问到这里了,齐公子笑道:“说了这么多,还没请教姑娘名姓?”
  “我姓普,单名一个璃。”
  陈师兄松了口气,差点以为她又要把那一套凄惨故事搬出来卖弄,却听齐公子继续道:“我府上好久没来璃姑娘这般的美人,难得好风光,璃姑娘能否赏个脸面随我去院中舞乐论经?也好更加。”
  他邪魅一笑:“深入了解一下。”
  陈师兄:“……”
  如果不是不方便,他定要去买十斤皂角,给这登徒子去去油。
  房璃的回应更是别出心裁:“好啊。”
  她用手肘推了推陈师兄:“少侠要不要也一起来?”
  这对话实在要命。
  陈师兄硬邦邦地站起来,辞让道:“我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在下先行告退。”
  房璃懒得管他,一只手伸向茶杯,随口问道:“齐公子喝酒吗?”
  “不喝。”
  齐公子淡淡一笑。
  “酒量不佳,闹出过笑话,今日府上还有客人在,见谅。”
  房璃的茶杯悬在半空,蓦地品出一丝不对。
  客人?
  一旦开头,不对劲的感觉就停不下来了。房璃的第六感一向异于常人,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清楚那种不祥来源于何方。
  直到某一刻,门口响起一串稳健的脚步,那瞬
  间磁场搅动,没由来的凉气从脊骨窜起,房璃盯着茶杯,余光中,齐公子的口型一开一合,念出了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徐道长!”
  噗。
  一口茶结结实实呛在了嗓子里。
  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齐公子善解人意地递过去一块崭新的帕子,促狭地笑道:“你们也认识徐道长?”
  也?
  房璃一边擦手,觉得这情节有点眼熟。
  她假装喝茶,余光偷偷瞥向门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光线,轮廓分明,五官不甚清晰,只有稳如沉玉的声音隐约递来:
  “长鹤君。”
  他在门外站了多久?
  房璃在心里琢磨。
  他们是因为柏墨临来拜访齐府,那这位呢,又是因为什么?
  第22章
  情境至此,房璃只能庆幸陈师兄早早离席,希望他走得越远越好。
  没有想到冤家竟如此路窄。
  怕什么来什么,越是不想遇到谁,偏偏在最不可能的时候遇到了。
  徐名晟一早就看到了厅室里的房璃。
  有时候巧合就意味着真相,徐名晟深谙这一点。
  她在金蟾镇自称是普陈的义妹,多半和同光宗的案子也脱不开关系。
  寒羊说地下城来了两个外人。
  如今一看,恐怕就是这两人了。
  徐名晟黑沉的余光缓缓擦过,房璃僵硬地挺直着脊背,顽强地喝着手里已经凉了的茶水,仿佛垂死挣扎般,在做最后的努力。
  假装没有注意到他。
  还在心虚。
  这女子不仅来路不明,还分外自信,早上打算偷他的玉令,如今又想装作没事人糊弄过去。
  说她聪明,有时却又显得如此……
  蠢笨。
  “面见城主一事如何了?”齐公子随意寒暄。
  徐名晟撩了他一眼。
  “还可以,”徐名晟简略道,“城主十分满意贵宗弟子,破格准允他们进入书塔学习。”
  拂荒城的中央书塔,是整个城的中心。
  藏书卷轶浩繁,有无数已经失传的心经术法,凝聚着古往今来天下心血,这其中藏着多少机缘,可遇不可求,是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
  陈师兄的决策果然不错。
  能够在众多修士之中单独受城主召见的殊荣,恐怕也只有抱上狴犴宫这条大腿,才能够沾染一二。
  按理说,这件事与房璃无关,应该置身事外,但她此刻却定定地看着齐公子,大脑里仿佛有电流涌过。
  他刚刚说什么?
  ……贵宗。
  贵宗??
  另外两人虚情假意地客气一番,实在没话说了,徐名晟才以公事为由抬步离去。他前脚刚走,后脚房璃就木然回神,复杂地对上了齐公子揶揄的眼神。
  她扯开嘴角:“公子莫非……”
  “十年前一本稀世古籍在无涯谷出没,我随家父前往探查,路过同光宗,被那宗门里的老东西缠上。”
  “勉勉强强吧,当了个门外弟子。”
  说这话时,齐公子神色寡淡。
  但房璃知道,倘若陈师兄此时还在这,定然要为这番话咬碎牙齿。
  宗主秉性清高,餐霞漱瀣,虽常入世却不脱俗,绝无可能是姓齐的口中“被老东西缠上”。
  至于个中内情房璃也懒得问。
  宗主的规矩就是同光宗的规矩,也就是没什么规矩,门外弟子这回事,也只有同光宗能干得出来。
  也正因此,当年她作为菁国太子,渡苦海,见徐轻雪的路上,才能被云游的宗主看上,当了两年的门外弟子,也是她最后的避难之所。
  原来不止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