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90节
  她看到那光秃的柳条抽搭着陆侯夫人的衣袖,风那么大,好似来时陆侯还叮嘱她不要往河边柳下吹风,但她此刻就站在那,半垂着头,神色落落。
  杨金瑜一愣,旋即一喜,“她这是信了?”
  陪房嬷嬷也这样想,“看来侯夫人是信了!夫人,她会不会在宫宴里,就跟侯爷闹起来?”
  杨金瑜心下快跳,她觉得在宫宴就闹实在夸张了些,但杜氏要是真的不管不顾闹了,侯爷必然对她和拂党都寒了心,也就记得贵勋武将们的旧日情谊了。
  恰好就在这时,一行人从高台上下来,当头的不是旁人,正是永定侯陆慎如。
  杨金瑜一眼瞧见他,再见他身侧不远的河边,陆侯夫人也瞧见了她那位侯爷夫婿。杨大小姐只觉心跳咚咚地快跳了出来。
  杜氏她会不会直接闹过去?
  她紧紧盯着杜泠静。
  河边,杜泠静也转头看到了从附近走过的男人。但许多人围着他同他说话,他没瞧见她。
  秋霖心里暗下一紧,心道夫人会不会寻侯爷立时问个明白呢?
  她亦紧紧看向自家夫人,却见夫人只静默地看了侯爷一眼,就转回了头,一句要去跟侯爷质问的意思都没有。
  另外也在暗中观察着的杨大小姐愣了一愣。
  “她不是信了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想着陆侯夫人若能去闹最好,若不能也该有些旁的反应,但她看着河边的人,见她神色极其平静,嘴角似还噙了一抹极淡的浅笑。
  待侯爷走过,默然跟在他身后回了宴厅里。
  杨大小姐头痛了一瞬。
  这……怎么这位陆侯夫人每一步反应,都脱离她的预计?
  *
  杜泠静又坐回到了宴厅里。
  宴厅里人不多,她安静地,自斟自酌了一杯花酿小酒。
  不远处,陆侯也在与人推杯换盏。
  她静静瞧着他高峻的身形,在人群中极其出众,如同鹤立鸡群,又如高峰拔地而起。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不是她轻信杨大小姐,是,如果这都不能解释,那要怎么解释?她一直想不明白此事。
  她除了一勉楼的书,他显然是用不到,那她就是父亲剩的这点人脉了。
  如果他娶她不是因为这点人脉,如果有人告诉她,早在中秋赐婚之前,早在她尚在青州之时,他就定下要娶她。
  然后一步一步,引她进京,求旨赐婚,拉邵伯举的求娶做幌子掩饰,又说他真是无奈,更在婚后不露分毫,更将这丈夫做得完美无缺,直到如今。
  那才最为可怖。
  毕竟她什么都没有,他步步为营、纤毫不露,那得是为了谋求多大的利益?
  相比那般可怕得令人无法捉摸的情形,反倒杨大小姐的这一套说法,更合理一些。
  她捏起酒杯,又看向了人群中那高峻的权臣陆侯。
  他才二十有五,就能把偌大的永定军稳稳掌在手中,能在站稳脚跟跟,敢扶持幼年的皇子,一肩挑着永定军,一肩又托着朝堂中的姐姐与外甥,一面要安抚聚在他身边的朋党,一面又要与窦阁老等老臣周旋对抗。
  他有多忙碌,她是看在眼里的。
  她不过是他收拢拂党众人的一座桥而已,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还在总是耐下性子来哄她。
  他做得太好了,连她都恍惚间以为,就算不是他所谓的一见钟情,或许他真对她有些真心。
  但显然是她晃了神。
  像陆侯爷这般能高居庙堂之上的贵胄权臣,怎么会耽于儿女私情?
  厅中人少,略显清冷。
  她又饮下了这一小杯酒。
  或是宫人见她自斟自酌多吃了两杯,又给她重新上了一壶,倒在酒杯中奉了过来。
  酒刚递过来,杜泠静就闻到了里面浓浓的青竹翠叶的味道。
  竹叶青吗?
  她细细闻着酒里熟悉的竹叶的清香,那竹香直冲鼻腔。她仰头将这杯竹酒一饮而尽。
  她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东侧的男人身上。
  这才对。
  权臣就该这样,杀伐果决,人尽其用。
  至于旁的……
  这世间之人,除了三郎之外,又怎么可能还会有旁人,对她用尽真心?
  第48章
  就这么一小壶竹叶青, 一杯接着一杯倒出来,浅啄一口,又慢慢吃进口中, 竹叶的清香混着酒气在口腔里四散开来,吞入腹中, 在喉管里划出一道灼热的长线。
  只几杯下肚, 酒壶就空了。
  宫人见陆侯夫人看着文文静静,身上还有浓浓的书卷气,但就安静坐在席间,独自默默吃光了一整壶酒,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再添一壶。
  但杜泠静却察觉宴厅里,亦有旁人在察觉她独自吃酒。那可不太好。她起了身, 往宴厅后面的树下廊中走去。
  廊外花池里种了一棵百年古松,寒冬腊月里仍显苍翠。
  此处偏些,没什么人,杜泠静走过来, 听到风吹古松, 便坐了下来, 坐在回廊边上与松一同吹风。
  酒气被风吹散在回廊间。
  有人避在隔了墙的花窗外偷窥。
  是杨大小姐杨金瑜。
  杨家陪房嬷嬷侧着脑袋多瞧了杜泠静好几眼。
  “她怎么还不去跟侯爷闹?旁人吃了一壶酒,已经开始醉了, 要么哭要么笑的,怎么这陆侯夫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么坐着吹风, 旁边那老松树,都比她响动大。”
  再吹一会风, 酒就醒了。
  杨金瑜也想不明白。
  她自己都没做好十足准备的说辞,自己都不能全信,陆侯夫人却信了;但她只等这这位侯夫人跟侯爷闹起来, 却见那侯夫人安安静静一个字都不多言,安之若素地静赏庭院景色。
  主仆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明白这侯夫人到底怎么想。
  花窗下的风也不小,杨大小姐头都痛了起来,恼怒地一甩袖离了去。
  她离去,陪房嬷嬷也连忙跟上。
  秋霖拿了披风过来,低声同杜泠静道,“那位杨家大姑奶奶,偷偷瞧了夫人许久。”
  杜泠静察觉了。
  “我知道她在看我,也知道她跟我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她无非是想让我因此与侯爷闹起来。闹得越大,闹得侯爷越难堪,就顺了她的意了。”
  她说着无奈地摇头笑了一声,“可是侯爷为了拉拢拂党,煞费苦心,步步经营,会因为有人闹一闹就放弃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他那般深邃沉稳的心性,不可能不懂。
  “杨大小姐把此事想得太简单了。”
  她说着更笑了一笑,秋霖见她笑意如同天上飘落的雪花一样,有些清冷,噙在嘴角,极轻极淡,又很快消融。
  “况成婚数月,侯爷待我极好,不管是出于什么意图,我们都不该去耽误他成心中大事。所以杨大小姐,注定等不到我闹起来了。”
  她把话说得风轻云淡,但秋霖看着她,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气,不由问。
  “可是夫人怎么吃这么多酒?”
  她见姑娘微顿了一下,旋即眸中露了些晶莹的悦意。
  “是竹叶青。”
  杜泠静笑起来,说自己许久没喝过竹叶青了,“从前在青州,三郎总会在竹林里埋上一坛竹叶青,扒开层层竹叶把酒挖出来,连酒坛都淬满竹香。”
  但每次把酒挖出来,三郎只给她倒上一小杯。
  她不满,要求他倒来一壶尝尝,他只摇头不许。
  “我知道泉泉酒量好,但酒不能多吃。吃一杯是怡情,若是一壶,无愁也要平添三分。”
  他不许她多吃,每每见她酒盅里的酒见了底,便从她手里拿过酒杯。
  她故意不松手,看着他的眼睛,看他会不会对她心软。
  三郎架不住她的眼神,只好再给她倒半杯,然后提前收回她的酒盅。
  “下次再喝。”
  下次……他怎么不给她倒酒了?
  风吹得百年古松上有一簇松针落下来,落在杜泠静肩头,轻轻扎了她一下。
  “没想到宫人呈了竹叶青上来,”杜泠静跟秋霖道,“我一时没收住,贪杯了。”
  秋霖觉得可能不是这个原因,将落下的松针从她肩上丢开。
  “夫人别在这吹风了,会头疼。”
  杜泠静说没事,原本低垂着眼帘,此刻抬头往天上看去,天上繁星藏在松针之后。
  “我就是……有点想三郎了,不知他在天上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喝竹叶青?”
  秋霖见她抿唇笑起来,却觉得她是不是有些醉了。
  杜泠静觉得自己没醉,只是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想到父亲孝期结束,准备来京复职。她有些放不下父亲,就算不想回到京城,想在青州与勉楼和三郎在一起,但还是犹豫着跟在父亲身侧照料。
  三郎听闻之后,让她不必犹豫,“你若不去,我在青州陪你。你若去京城,我便也到京城典一处小宅,能多见几个人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