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89节
  倒是皇上听闻到底还是被朝臣过了病,前些日小病了数日,看起来似还没好利索,脸色泛白,精神缺缺。
  至于皇后娘娘,杜泠静是第一次见。听闻她是因太子之死打击,险些随太子而去,之后便身体一蹶不振,一年中最多能露面三次,今年却只在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和今次的宫宴,露了两回面。
  她同贵妃娘娘的关系显然是不好,贵妃倒还礼数周全,但皇后看都不看她一眼。
  杜泠静暗道,只怕陆氏和慧王拥簇者,也都等着皇后娘娘宾天。只有皇后宾天,贵妃才能入主椒房殿,慧王便就是无可争议的皇上嫡子,东宫太子的唯一人选。
  不过皇上似乎与皇后颇有些结发夫妻的情意在,一直命太医仔细照顾皇后病体,这会连他自己都怏怏病着,还让人给皇后脚下烧个炭盆来。
  但皇后无甚情绪,宴会刚刚过半,受过众人年节福语,就以身子不适告辞离去。
  皇上叹气。
  杜泠静作为贵妃的娘家弟媳,眼观鼻鼻观心地谨言慎行。
  不时皇上道过年节喜庆、君臣共勉的话,也离席了一时。
  最上首的人一走,下面便慢慢活络了开来。
  贵妃同她说了几句话也暂时去了,便又有人来跟她寒暄,杜泠静打起精神说了一阵后,也有点累了。
  刚浅浅饮茶出了口气,便察觉有熟悉的目光落过来。
  她抬头看去,与他的目光触在了半空。
  他遥遥跟她开口,“累了?去换身衣裳,休息一阵。”
  声音传不过来,但他的唇语杜泠静总能看懂。
  “好。”她道。
  他柔和了眸色,跟她抬了下巴,示意她快些去歇了吧。
  正好这会无人上前,她转身往给宾客准备的换衣的客院而去。
  早就有其他彼此熟络的女眷,陆陆续续往这些小院的厢房里闲话去了,杜泠静若也能找个安静的院落无人的厢房,还能打个盹,歇好了再回宴厅继续宫宴不迟。
  然而她刚走出宴厅没多远,就有人在小路上拦住了她。
  是卫国公世子夫人,杨大小姐杨金瑜。
  杜泠静看见她,只点头没说话,她明显是不想跟杨大小姐多言的态度。
  可杨大小姐也没退开,更是上前一步。
  “侯夫人请留步,金瑜有话要同您讲。”
  她把姿态放得倒是低,完全不是那日在街上偶遇时,她恼怒厌烦的态度。
  她大变态度,连秋霖都看了出来,偷偷拉了拉杜泠静的衣袖。
  杜泠静心里有数,亦晓得那位侯爷也不想让她听杨大小姐说话,便道。
  “今日是宫宴,世子夫人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不迟。”
  之后再说便是不用说了。
  杨金瑜见她不想理会自己,心下暗恼,又见她脚步要错过自己和身后的嬷嬷,往另一边去,她一侧身,完全挡住了杜泠静的路。
  “夫人,此事紧要,等不得之后了。”
  她说什么都不肯放走杜泠静,杜泠静心下暗叹。
  “那世子夫人就说吧。”
  杨金瑜见她神色沉静,自己强行拦她,她也无有不耐恼怒,心下反而有些打鼓起来。
  但她还是道,“夫人应该也晓得我的来意。听闻眼下侯爷正力挺夫人身后的拂党众臣,回朝堂起复做官。我等晓得侯爷是为了慧王殿下辛苦布局,但夫人身后的拂党众人,侯爷都收下了,是不是也该顾念一下我们这些旧人?救一救我两位小弟。”
  她虽说是要救弟弟,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指陆慎如一味着力收拢拂党之人,就算不顾旧人也要趁机让拂党归于他。
  他在安置拂党众人还朝的时,杜泠静还是知道的。
  他要用人,怎么会放着拂党众臣不用?
  难道杨大小姐以为,她会阻拦侯爷用人吗?
  她看向杨金瑜,“令弟的事,我恐怕说不上话,世子夫人再另寻高明吧。”
  可杨金瑜却道,“夫人怎么可能说不上话?侯爷那么看重夫人,为了娶到夫人,专门去皇上面前求旨赐婚,这才将夫人娶回家中,怎么会不看重呢?”
  梅林的小道上无人,只有太液池上刮来的风,吹动着枝头尚未完全盛开的花骨朵。
  秋霖在旁听着吓了一大跳。
  杨大小姐是说,皇上赐婚侯爷与夫人,不是意外,也不是皇上的用意,而是侯爷特地求来的吗?!
  但侯爷可不是这样跟夫人说的。
  她绷紧了神色,暗暗看向自家夫人。
  杜泠静则并不言语,只是看着杨大小姐。
  杨金瑜心里越发打鼓,这桩婚事到底是怎么来的,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总不能去问皇上或是兖王。
  但若是这位陆侯夫人信了侯爷是有意娶她,那就不一样了。
  她不是还在意着前面那位蒋家解元,并不真心想嫁吗?
  她沉下一气,看住杜泠静的眼睛。
  “我不晓得夫人知不知道此事。但侯爷多年都未成婚,也从没对哪位女子上过心,今岁京中也完全没听说侯爷要娶妻,可他却突然娶了夫人。”
  “自然,夫人蕙质兰心、才情并茂,但更紧要的是夫人是杜阁老的女儿,即便阁老过身,当年这些拂党众臣还心系杜氏……”
  杨金瑜已经顾不得此刻就在皇城之中、太液池畔,言语需要谨慎再谨慎,她直道。
  “侯爷想要收拂党众臣为己用,但他们却不敢相信侯爷。邵伯举之事闹出来之后,侯爷立时便察觉,这正是绝佳的机会。若能娶了夫人,然后再以杜家姑爷的名义救下拂党众人,众人必然归心。”
  杨金瑜连道“夫人勿怪”,“我并非是说侯爷是为了收拢拂臣,才特特在皇上面前求娶了夫人。我的意思是,夫人对侯爷至关重要,家弟的案子,侯爷若不帮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但能在侯爷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夫人了!”
  她说着就要行大礼,“还请夫人在侯爷面前美言!”
  杜泠静一把扶住了她,秋霖也赶忙上前拉起。
  杨大小姐还真就把请人美言的礼数做足,让陪房嬷嬷拿了一只匣子来。
  匣子打开,满满当当尽是东珠。
  “请夫人收下。”
  杜泠静当然不要,她刚说世子夫人太客气了,就见路上又走来了几人,不巧是窦阁老家的老太君和一众文臣女眷。
  窦阁老正抓着荣昌伯府的不肯放,被她们听见更是不好。
  杜泠静当即将那匣子东珠推了回去,杨金瑜也不敢在窦家女眷前多言,而她的话都说到了,见杜泠静要走,便没再阻拦。
  两人分道离去。
  杨金瑜同陪房嬷嬷一直走到人稀处才停下来。
  嬷嬷紧张得满手是汗,她低声,“夫人拿侯爷为了拂党人,求旨强娶侯夫人的事,说给侯夫人听,侯夫人会信吗?”
  杨金瑜也不知道。
  这事她来回思量了几日,彼时侯夫人不想嫁,满京都看出来了,若是被她晓得,侯爷是为了收拢拂臣强行娶她,必然会与侯爷闹起来。
  只是她准备得匆促,还没来得及拿出什么似是而非的“证据”。
  “她估计是不信我,但先让她起疑,我之后再弄些证据佐证此事,她应该就会信了。”
  可这一前一后又要些日子,皇上可能会念及正月里暂不发落,但正月一过就不好说了。
  杨金瑜心里着急不安,此刻遥遥地往不远处的陆侯夫人脸上看去。
  太液池上的风,将湖面上的冰气全扫到了池边的亭台楼阁之间。
  风有些大,湖边几颗落光叶子的黄柳萧瑟地随风而摆。
  秋霖方才听那杨大小姐,突然说起侯爷是求旨强娶夫人,这会还心头乱跳。
  “夫人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吗?”
  杨大小姐张口就来,什么证据都没有,听着虽然惊人,但细想又不太可信。
  不想秋霖问过去,听见自家夫人道了句。
  “我倒以为,侯爷求旨赐婚的事,约莫是真的。”
  秋霖倒吸一气,却见姑娘神色平静,冰面上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轻垂眼帘。
  杜泠静缓声,“这样可以解释清楚很多事。”
  可以解释邵伯举被疑杀人之后,皇上显然不想再给他赐婚,她原本也就无关紧要了,却突然圣旨落下,让她嫁给那位侯爷;
  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将婚期定在次月,着急就要娶她过门,又要与她既有名、又有实;
  可以解释他为她大开归林楼收书,声势浩大,人尽皆知;
  亦可以说明她原本不想让他为难,自己带人手去了保定,他却紧跟着就赶了过来,为此还生了气……
  而后他一力救下众人,护送回京,准备重用。
  邵伯举的案子不重要了,让拂党众臣皆为他所用,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他到皇上面前求娶,她愿不愿意都不打紧,他将她娶回家,以她为桥,将他与拂党之间的关系建立起来,才最紧要。
  好多想不明白的事,好像一下都有了解释。
  杜泠静垂眸轻轻笑了笑,“只是难为他,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宽纵……”
  甚至还主动提及,与她一道祭拜三郎。
  “侯爷真是多有忍耐了。”
  她声音很轻,秋霖心慌了一下。
  她下意识觉得,侯爷可能不是夫人说的这样,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
  杨金瑜转到了距离河边柳下不远处,她定睛往杜泠静脸上看去,便听身侧的陪房嬷嬷道。
  “夫人,老奴怎么瞧着侯夫人脸色不太对劲?”
  确实不太对,杨金瑜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