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41节
  至于嫡枝,杜泠静看着偌大的侯府,竟只剩下陆慎如一人了。
  他牵着她一路往里走。
  一连路过两处阔大宅院都落了锁,他低声道了一句,“这是我二叔、三叔家的院子。”
  此间已经无人了。
  大婚第一日,他带她去祠堂,杜泠静见他祖父老永定侯爷的牌位之下,三个儿子牌位俱在,陆慎如父亲的牌位旁还有他母亲的牌位,已过世多年,两位婶娘虽尚在,却未留在京中,约莫在乡下老家寡居。
  偌大的侯府轰然坍塌过半,只剩下他一人守着丹书铁券的侯门,也守着王朝西北的边疆。
  侯府没什么人了,但他身后还有二十万永定军,都要靠他一人撑住。
  这会他指着前面一间门扉重新修饰过的小院跟她道。
  “这里也没人住,但这是娘娘的院子,每岁还是要翻新的。”
  杜泠静看过去,见院落不大,里面建了一座江南常见的小楼,确实是翻新过来,处处精致。只是无人居住,冷清之感还是难免。
  杜泠静不禁默然看了男人一眼。
  二十万永定军要他一力担住,而深宫里的贵妃和慧王,也要他双手扶持……
  他回过身来,杜泠静见他眉目见不知哪里来的悦色迟迟不减,同她柔声道。
  “侯府的花园,是从前工部照着宫里的花园督建的,颇有几分风趣,过去看看?”
  然而杜泠静还未及表态,崇平从后而来。
  “侯爷,几位幕僚先生有事求见。”
  男人脚步顿住,杜泠静见他面中悦色浅消三分,他没立刻应崇平,只向她问来。
  “你去花园转转,我去去就来,好不好?”
  杜泠静对侯府的宅邸花园,其实兴致不大,但他此刻问来,她莫名点了头。
  “好。”
  他墨色的眼瞳在日光中闪烁,目光在她面上多落了几息,杜泠静被他看得略有几分不自在了,他才迟迟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他同崇平去了,留了崇安引她往花园里走。
  秋霖也跟了上来,先是给她擦了擦方才被人握着的手,杜泠静看了她一眼,她小声嘀咕。
  “侯爷可真够粘人的。”
  “……”杜泠静有点尴尬。
  她示意秋霖不要再胡言,跟着崇安往里面走去。
  不想走了没多远,突然从草丛里扑棱出来几只白鹅。
  杜泠静定睛看去,是湖州太湖鹅,脖颈高长,通身雪白,姿态优雅。只是眼神颇为锐利。
  杜泠静正想着,曾见有人游记中记载,道此鹅比犬类不次,夜间有驱贼之能,思绪要掠到这儿,竟见几只大鹅朝着她们就扑了过来。
  秋霖倒吸一气,连忙护着杜泠静往一旁撤去。
  崇安也没想到这些鹅如此大胆。
  侯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宝贝,这几只不知好歹的大鹅竟敢生扑。
  他连忙拿了刀鞘就打上去,不想花园常无人来,这群大鹅只当自己是主,为首地竟跟崇安斗了起来。
  崇安又不好当着夫人的面真的抽刀,只能用刀鞘与大鹅互斗,鹅毛飞天,一时间有来有回。
  秋霖忍不住笑出声来。
  杜泠静也忍俊不禁。
  但秋霖还是怕祸及自家姑娘,护着杜泠静往另一边走去。
  两人走了几步,便见旁边树木掩映之间,有几座紧邻着正院不远的小院。
  秋霖眨了眨,不由地就道了一句。
  “明面上没听说侯爷有妾室,但会否有其他尚没名分的侍妾之类?”
  杜泠静嫁进府里没几日,倒也没见那位侯爷叫女子来给她奉茶。
  她说不知道,秋霖却瞧着那几间非常适合安置侍妾的院子,小声道。
  “夫人可还记得外面的传言?”她眨着眼睛,“秉烛楼里的鞑靼歌姬这几年不见了,外面的人都说她入了侯爷的后院。”
  杜泠静记得这传闻,传闻里的胡姬就在他的后院里,他甚是宠爱,胡姬已为他诞下三子两女……杜泠静念及此,不由想起了初听传闻那日,她做的那个混乱的梦。
  梦里的胡姬他确实宠爱,可天旋地转之间,胡姬竟然变成了她。
  杜泠静一怔,听见崇安不知何时赶走了大鹅走了过来,当下扑哧笑了一声。
  秋霖自觉自己声音已经够小了,却还是被崇安听到,甚是尴尬,但她干脆问去。
  “安侍卫,传闻可是真的吗?若侯爷有姬妾,或是真有胡姬已为侯爷开枝散叶,该告诉夫人才是。”
  这话直问得崇安更要笑,但一抬头,只见侯爷回来了。
  崇安不敢明笑,但见侯爷闭了闭眼睛,显然是听到了秋霖的话,他更想笑却又不敢笑,只能绷嘴拼命憋在胸口里。
  秋霖看见侯爷过来,也连忙绷紧了嘴巴。
  杜泠静亦觉尴尬,好像是她在疑问一样。
  但偏偏他就向她看来。
  他一时没开口,只眸光定定看着她向她走来。
  崇安示意秋霖退去一旁,此间只剩下他与她两人。
  风吹着小池塘上的秋水浮起涟漪,将水面上的湿气吹拂到两人轻飘的衣带之间。
  杜泠静尴尬地眼观鼻鼻观心地,避着他的目光,他则一直走到她身前,近到与她脚尖几近相触、交错着呼吸可闻的地方。
  他似是无奈地侧了侧头,在她耳边。
  “泉泉,”他叫她,“我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
  他说着轻轻叹了一气,“更没有什么鞑靼的公主或者歌姬,给我生过孩子。”
  “……”
  杜泠静已经尴尬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实是怪秋霖好奇心太重。
  她只能低声,“我知道。”
  他却道,“我只有你。”
  杜泠静倏然想起了大婚那日,他同她未成的圆房。
  而他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思量,他只轻声道。
  “我等你。”
  细细的小风吹不散,胶在了两人之间的水上湿气。
  杜泠静心跳微快,人怔在了那里。
  男人却抛掉了方才传闻引发的尴尬和无奈,又牵了她的手,笑着指了池塘后面的太湖石堆砌的假山。
  “我们往上面走走,自那可见坊外的宫城一角与护城河,景色甚好。”
  她还有些发怔,细长的羽睫轻扇,虽然愣着,却并非那等紧张紧绷的神色。
  男人悄然瞧着,已握着她的手走到了假山最高处的六角亭下。
  风自皇城边簌簌而来。
  他转头看着身侧的人,和整座侯府宅邸,嘴角越发翘起来。
  此间只有他与她,再无旁人。
  *
  京城分明入了深秋,但积庆坊永定侯府却春风拂面。
  陆侯自娶妻之后春风得意,整个京城都能瞧得出来。
  数月前有人曾当着皇上的面,参了陕西都司一本。
  陕西都司尽是永定军出身,陆侯自己的人,有人参本指陕西都司肆意扩张军田,强占百姓田亩,屯归将领私下所有,道朝廷应该严查严惩。
  此事一出,便有雍王一派的人陆续上奏要求严查,顺便将永定军全拉下水去,明里暗里攻击永定侯府纵兵欺压百姓,永定侯陆慎如拥兵过重,理应重削。
  侯府如何皇上没理会,但今岁春日干旱,各地用粮短缺,皇上只得下令严查陕西屯田一事。
  不想几月过去,还真就查出了结果。
  陕西一带确有人欺压百姓、囤积田亩、偷漏粮税。
  可不是陕西都司,不是永定军,更不是那位陆侯,而是封地在陕西的几位藩王宗亲。
  这下莫说参奏的人尴尬,而是这些人全都紧张了起来。
  没抓到陆氏的把柄,反而因污蔑而把把柄直接交到了陆侯手里。
  这要照着之前,侯爷势必趁机将这些往他身上泼脏水的人,一并连根拔起,轻的罢官逐出京城,重的抄家流放不是没有。
  但今次,春风满面的陆侯听闻,也只是在朝上笑了笑,不久放出话去。
  他道宽柔以教,不报无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就这么轻飘抬手放过了,一场腥风血雨在这三句话里消散于无形。
  他这般宽和,竟弄得一众文臣不知所措了好些日。
  朝堂也连带着平和了好些日。
  皇上特特赏了永定侯府诸多金银物什,自不必提。
  杜泠静也渐渐回归了自己的事里。
  那位侯爷让她不必再去理事厅,而是吩咐管事半月来同她禀报一番府中紧要之时,诸如各府往来人事等等。
  杜泠静暗道这般确实省了她许多事,她对侯府中馈大权并没什么心思,但管事捡紧要说来,倒能帮她尽快将京城乃至整个朝堂的关系梳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