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说话时,很明显没有多少力气,声音都在发虚。
  谢昭野紧了紧拳,控制住自己往前闯的欲望,答,“知道。”
  “你混账!知道还敢来!”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来!”
  江烬梧想训他,却在听到谢昭野的下一句话,将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唇间。
  谢昭野说:“殿下,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
  他又换了个称谓说了一遍:“太子哥哥,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
  江烬梧怔怔看着他,他委屈极了。
  恍惚让他忆起那年初春,他被人算计落水,断断续续病了好一阵,那个孩子随褚大人入宫,扑进他怀里时还抖得厉害,害怕又委屈,非要他保证,说他不会有事。
  江烬梧的脑子本就昏沉,如今更是杂乱,他脑中闪过许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他素爱洁,生了张艳绝的脸,也从不吝于打理自己,不知多少贵女倾心他的。记忆中,他甚少见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
  他这样聪明的人,这次竟然没有预估过来这里的风险吗?
  他知道这里每日要死多少人吗?知道一个多月过去还没研究出治疗鼠疫的法子代表什么吗?
  明明,明明他已经将东宫的人脉包括朱雀卫都交予他了,他若是真的聪明,就该做两手准备。
  江烬梧也不想那样想。可从被确诊开始,他开始断断续续发热,一开始只是低热,头疼,昏昏沉沉的,后来变成了退不下去的高烧,呕吐、咳血,他清楚地知道,再过不久,他身上的瘀斑就会开始溃烂,手、脚、身体、脸……
  最近身体里那只东西又越来越活跃,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其实他还有许多事没做完,感染鼠疫在他的计划之外,他原先想着,就算要死,也是在那毒蛊彻底压不住了的时候死。
  谢昭野,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要来?
  “谢昭野,你是不是……”他哑着嗓子,话却只说了一半。
  他眸光瞥了瞥拦着谢昭野的守卫和远远得了消息赶来的金州官员们,伴随着又开始发作的一阵阵疼,心口仿佛被火烧着,提醒着他什么话是可以说的,什么话是不该说的。
  他攥紧拳头,刺破手心,来刺激自己清醒一些,望向谢昭野时,眉心平和下来。
  “谢昭野,乖一点,就在外面等我,好不好?”
  谢昭野有点想笑:这人是在把我当孩子哄吗?
  “谢昭野,我现在很疼,别让我生气,好不好?”
  谢昭野眸子颤动。
  “好。”他应。
  第44章
  “你……”
  涂鄢上上下下打量他, 确定这是真人,她算了算上京到金州的路程,这人怕不是连歇脚都没有?
  “喏, 喝了。”
  谢昭野眸子冷冷淡淡看她一眼, “这什么?”
  “改良版的清瘟败毒饮……反正你也不懂, 喝不喝?”
  谢昭野接过一饮而尽。
  涂鄢嘀咕,早知道喝这么痛快,就在里面下点药了。
  谢昭野这个时候懒得跟她计较, 知道一定是涂鄢在料理江烬梧的身体,直接问她, “殿下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高热呗,连着几天了也没退下去, 和其他感染的人一样。”
  “糊弄人,也要找准对象。”谢昭野掀了掀眼皮,眼尾也自然而然地向上扬了扬,此刻可没有跟江烬梧说话时的温和。像把利剑,逮着谁都要刺上一顿。
  涂鄢:……
  算了。
  她也不遮掩了,冲他翻了个白眼,但没再遮掩:“比你能预想到的会更糟。一开始只是初期的呕吐, 昨天已经开始咳血了, 我趁他睡着偷摸看了眼,手臂已经有生疮的趋势了,生疮后不到三日就会开始溃烂。”
  谢昭野握紧拳头, “这么久了, 你们丝毫办法都没有?”
  “……也不是,这两日已经有新的进展了,我和太医署的那些太医们试了几个方子出来, 但是没看到效果,所以还不敢直接用。”说到这儿,涂鄢看了看他,抿下唇,好似在犹豫什么,这时,默书进来打断了他俩交谈。
  “谢大人!”
  默书一进来,涂鄢就不再说话。
  谢昭野掠她一眼。不用想也知道是江烬梧的交代,他就说,默书怎么肯答应不陪他进去的?
  可真是,什么都要费神,连身边的太监都考虑到了,就是不考虑一下他自己?真想取代三清观里神台上的那樽石像坐上去不成?
  “小默公公。”
  默书看见他仿佛看见了救星一样,扑通一声跪下,“谢大人,殿下一定会听您的!您劝劝殿下吧!”
  谢昭野本以为默书是在说江烬梧和其他病人同吃同住一事,却不想,默书说出的话险些让他碾碎手中的药碗!
  ……
  他愣了一下,随即愕然看向涂鄢,含着怒意质问她:“你让他试药?!”
  涂鄢张了张口,说不出话。这就是她刚才犹豫的事儿。
  她当然不可能提出让江烬梧试药!
  她深吸一口气,只能说:“我和默公公都劝过一轮了。”
  只一句,就能解释清楚了。
  谢昭野不知道作何反应,木然许久,好半晌,他怆然笑出声。
  江烬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让人讨厌!
  他的手攥得越发紧,面无表情扭头看涂鄢:“你有几分把握?”
  涂鄢说:“五五开。”
  谢昭野闻言,死死盯着她,妖冶的眸子本就因为几日的颠簸布满血丝,“他死,你们都要死。”
  他还嫌不够:“我说的你们,还包括金州的所有人。你应该没少在他面前说我的坏话,可以尽情把我说的转述给他听。他应该最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可不像他,什么百姓疾苦,什么天下太平,都与我无关。”
  涂鄢被他这副发癫的样子吓了一跳,缓过来后就对他冷笑:“用得着你在这威胁人?我本来也会用尽毕生所学,绝对不会让烬哥哥有事!”
  “你放心,你说的这些我肯定原原本本跟烬哥哥说!让他好好看看你有多坏!”说完,她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去往的方向,依旧是燃着油灯的药房。
  *
  自从见了那一面之后,谢昭野再也没能见到江烬梧。
  唯有一点,他至少能从涂鄢这里听到关于他的真实的情况。
  他每天守在药房,解刨室不让进就守在外面,太医们每天见他黑着个脸当门神,就是他这张脸长得再好看,那也够怵人的。
  涂鄢终于忍无可忍,指着他鼻子骂他碍事,“你再这样,我就跟烬哥哥告状了!”
  谢昭野轻嗤,“嗯”了声,“最好再让他出来亲自指着我训一顿。”
  涂鄢:……
  虽然被噎了一顿,但也不是没有成效,谢昭野不整天整天盯着他们了,他改为去折腾别人了。
  比如金州的大小官员。
  谢昭野这回来是拿了正儿八经的调命的,手里又有太子令牌,一来就能直接号令金州的文官武官,有些一把年纪倚老卖老的,换个时间换个地方,他兴许还有性子逗逗狗,现在碰上他心情不好,直接杀鸡儆猴,寻个几条罪证,通通下狱。
  前脚还在背地里商量着在谢昭野面前拿乔的,后脚就在金州大牢里当上邻居了。
  谢昭野还见到了邝韫兄妹。
  对于这两累得江烬梧亲自去解救的兄妹,谢昭野自然温和不了,只是找他们来问了一番被绑的经过。
  听默书说,江烬梧处理事务时一直把邝韫带在身边,谢昭野才分出一丝精力打量了这人几眼,反正从上到下没觉得有什么好的,甚至于此人还胆大包天带头掀起过民乱,长得一般,就略识几个字,没瞧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既然如此,在殿下没有出来前,就跟着我。”他语气淡淡。
  邝韫:……
  虽然谢昭野长得很好看,但给他的感觉像极了以前带着妹妹东躲西藏时在野外遇到过的野兽,这种威胁感,让他很不舒服。和江烬梧给他的感觉仿佛两个极端。
  只不过,这里似乎没有他说话的份。这个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大官,轻描淡写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才跟了两天,邝韫就发现,谢昭野和江烬梧何止是两个极端?
  就比如现在,谢昭野提审了于参。
  朝廷没来人时,于参明里暗里对金州驻军多有勒令,减少了不少伤亡,邝韫也以为,他应该算得上是个好官。
  直到那天江烬梧揭破了于参的假面,还拿着让人暗中调查的成果给与他解释了一番。原来金州那些被贪污的钱粮根本就是也有于参的一份!只不过他一直躲在后面,又有吴青刚这个上官在前面集火,他就是只拿些甜头,也足够填满他家后院的库房了!
  高立身和吴青刚前后脚,一个被乱刀砍死,一个被江烬梧赐死,加上金州乱子不断,原本于参没准还真能在其中隐身,只是他身后之人不知为何,突然很急,急切地要针对江烬梧,这才让江烬梧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