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谢昭野其实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故意让人晾着他,齐清淮还以为是狱卒不肯为他通传,只好拿了自己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的妻子发间剩下的唯一一根素簪子贿赂了狱卒。
  终于见到了谢昭野,短短几日,自己就成了阶下囚,连身干净的衣服都没有,不禁一阵苦笑。
  “还以为,还以为谢兄不会再想见我,没想到谢兄还愿意念及旧情。”齐清淮摇摇头。
  谢昭野叹息一声,“齐兄,实在抱歉,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种境地。”
  “这又不是你的错。”齐清淮闭了闭眼睛,然后突然扑通一声跪下。
  “谢兄!我知道自己十分厚颜无耻,但,但我想求你救救我的妻子!她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我的孩子还没出世……谢兄,求求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谢昭野微愕,“……嫂夫人竟已怀有身孕?”
  他赶紧扶起齐清淮,“齐兄快快起来,我怎么能受你这一跪?”
  只是把人扶起后,他又一脸为难,“齐兄是个好夫君,也是个好父亲,只是……这是皇命,原本若是没有和北狄勾结之事,贤弟也打算向陛下进言,轻恕齐府的罪过,特别是如齐兄你这样始终未曾参与,只是被牵连了的无辜人。”
  “奈何,陛下一听查出了齐太傅暗中与北狄有来往一事,直接发了大火,贤弟也只能以审问为由暂时保下你们,否则,陛下当时盛怒之下是直接说要满门抄斩的。”
  齐清淮听后,双腿一软,忍不住倒退数步。
  “就,就无回旋的余地了吗。”他掩面。
  谢昭野看着他,脸上也是为难与不忍交错。
  “……倒也未必。”
  齐清淮飞快地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也没精神擦,一把抓住谢昭野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谢兄有办法?”
  谢昭野面上挣扎,许久后才下定决心了一般,“原本我是不该和齐兄说这些的,但齐兄还年轻,嫂夫人又怀有身孕……就当是谢某的私心。齐兄,或许可以去劝说一番齐大老爷和另两位叔伯。”
  齐清淮自始至终只知道花钱,没有参与后幕后这些事,但他亲爹和几个叔伯可不一样。
  真要让齐家供出什么来,也只有这几人说出的话会更可信些。
  ——是梗着脖子等全家抄斩,还是给齐家留下一条血脉呢?
  啧,真期待。
  ……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直到,太子染疫的消息传回上京。
  第43章
  “涂姑娘!殿下今日如何?”
  默书一见涂鄢出来, 连忙上前。涂鄢刚从村子里出来,身上的衣服还沾着污秽,赶紧退了几步。
  她眉宇凝重, 只有两个字, “高热。”
  昨日是高热, 前日也是高热,这高热竟是一直没退下去。
  “涂姑娘,我——
  涂鄢知道默书担心, 更知道他又想说什么,只好打断他, “烬哥哥说了,这些日子, 金州事务暂时都交给你了,默公公,听烬哥哥的吧,他也没别人可以放心的了,不是吗?”
  “而且孙太医他们那儿已经有进展了,我现在就是要去找他们。”
  默书意识到什么,嘴唇抑制不住激动地发颤, “您的意思是, 找、找到治愈的办法了?”
  涂鄢没把话说死,“希望如此。”
  和这些百姓不同,江烬梧身体里还有更棘手的玩意儿, 她也害怕再找不到治疗鼠疫的办法, 万一他体内那只蛊又在这时闹腾,连她也一时无措了。
  江烬梧住进隔离的村子已经有七日了。
  原本他是想先瞒下此事,担心有人趁机生乱, 但没想到,不知道是谁在城内散播谣言,把太医署的太医们解剖尸体的事情传得到处都是,编得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当初江烬梧虽然应了解剖的事,但因为这种事情到底有违天伦,不容易被人接受,因此,涂鄢和太医院行事一向是避着人的,单独设了一处院子做解剖研究,连金州那些官员都不知道那处院子是做什么的。
  江烬梧才被确诊,没多久,把太医们解剖的事和高立身放火焚人的行径放在一起,这种谣言还特别在那些被用作隔离的村子里散步得很广,以至于当天就有一批病人惶惶不安之下拿着家里的锄头镰刀攻击守卫,想冲破防卫。
  守卫们不敢伤人,只能躲着,好几个在混乱中被扯下了浸了药汁的面巾,虽然他们都喝了预防的汤药,但也不得不暂时隔离观察。
  权衡之下,江烬梧只能暂时把朝廷动荡的可能放一边,先稳住金州的百姓。
  其实即使没有这谣言,金州的百姓也坚持不了太久了,金州每天大批大批的人死去,又一批接一批的人感染,可眼看朝廷的人从三月下旬到了金州,四月过去,到了五月,这鼠疫还没有一点要解决的意思,这惶惶的人心,不是说能压就能压住的,他们都害怕要是这疫病治不了,朝廷最后就真的不管他们死活了。
  于是,江烬梧只能让人对外放出他感染了鼠疫的消息。
  同一时间,未免上京出乱子,他又让默书手书了两封信,一封是给苏允,简要交代了一下情况,让他镇住朝廷上下,必要时就去永和殿,跪也要把雍武帝跪出来主持大局。另一封则是单独给谢昭野,把他手里东宫的所有人,包括留在上京的一半朱雀卫都交给了他。
  谢昭野一定懂他的意思,会好好留在上京,替他稳定局势!
  江烬梧住进了隔离的村子后,和其他染病的人同吃同住喝同样的药,极大的安抚了惊慌不定的百姓。
  连太子都感染了,难道那些太医还敢不尽心救治?
  其实,他的情况不太好。
  不止是高烧,他身上的皮肤已经出现了青色的瘀斑,昨日开始就在呕血。
  他怕默书太担心,真的不顾自己的安危硬是要闯进来,或是做出什么其他不理智的事,所以就让涂鄢瞒着。
  只不过,江烬梧不曾想到,谢昭野会来。
  ……
  月光喷洒而下,他身上还裹着一路奔波的风尘,面沉如水,在望见百步之前的江烬梧时,那双竖着尖冰的眼睛,才有片刻动容。
  江烬梧是出来的透气的。他一直昏昏沉沉的,这会刚醒不久,才想着出来走一走。
  他以为是病得久了,出现了幻觉。
  可,可这些天他刻意忍着,也并未多去想他,怎么会出现幻觉呢?
  直到,他眼瞧着那人疾步朝他走来。
  “站住!”
  他甚至还来不及分辨这究竟是不是幻觉,已经脱口而出。
  谢昭野仿佛没听到似的,一步一步走过来。
  江烬梧捂住自己的口鼻,不住地后退,眼看谢昭野竟然想越过栅栏外的守卫,他大呵:“站住!拦住他!”
  江烬梧蹙着眉心,疑惑又错愕地打量他。竟,真是他。
  “谢,昭野?”
  谢昭野也在看他。
  他瘦了。瘦了很多很多。即便是在昏黄的月色下,也能看出他惨白的脸,没有半分血色。他不爱穿玄色的,不知怎么,却穿了身玄色的广袖,整个人裹在衣袍里,还有些空荡荡的。
  江烬梧的身子其实算不得好。
  幼时即使被白皇后护着,但仍有好几次没能躲过后宫里的那些暗害。后来,后来他被废,去了三清观奉神,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一年到头也只是一身朴素的薄薄的灰蓝道袍。
  那会,谢昭野刚返京,缠了江烬梧大半年,熟悉他的作息。他每天粗茶淡饭,寒冬腊月也是穿着薄薄的道袍在神殿里一跪就是大半日,病了也不养,谢昭野跟看乐子一样看他跟自我折磨一样找苦头吃。
  谢昭野此前觉得,心疼是什么滋味?他这辈子只有让别人挖心挖肺疼到死的份。
  可他心疼,心疼得厉害。
  江烬梧这人,有五分痛可以忍着说无甚大碍,有十分痛也最多在忍无可忍时流露出三分来。这个闷葫芦,都说他聪明,其实很蠢,连疼都不会喊。
  “殿下……”他凝望着江烬梧的身影,低低喊了声,久久说不出话来。
  江烬梧此时才真正醒过神,确定这人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但确认之后,却更错愕,他含着怒意问:“孤不是给你送了信吗?!”
  谢昭野盯着他的模样不放,听到他发火,也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没拆的信封,夹在手间,“殿下是说这个?”
  “呵。”他笑,然后就这样当着江烬梧的面,毫不犹豫把信撕了,一抛撕碎的碎纸,“殿下,臣可没看到什么信。”
  江烬梧:……
  “你!咳咳!咳咳咳——”
  他俯下身重重咳了一阵,瞥见谢昭野竟然想闯进来,他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站住!咳,咳咳,谢,咳,谢昭野!你要是敢进来,我,咳咳咳,我会生气,这辈子都不可能消气!”
  江烬梧终于压下了喉间的腥甜,和他隔着五十步对望,发青的唇动了动,不知道是生气多还是无奈多,“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