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邝韫幼年失怙,母亲也没几年就病故了,带着妹妹流浪了好几年才被青县的一户农户收留。他虽然聪慧,母亲在时也得以读过几本书,但到底见识不多,对于官场上这些复杂的沉沉浮浮也只有一点片面的认知,听江烬梧摊开来和他讲这些,只觉得瞠目结舌。
  他当然唾弃于参,但不代表他能面不改色看着于参被用刑到血淋淋的模样。
  泛着铁锈的血腥味直往他鼻子里冲,刺激得他直想吐!
  “呕!”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了,连忙捂住口腔冲出去。
  跑出去前还听到谢昭野在那笑着跟人闲聊似地轻叹:“于将军不愧是武将,身体就是比一般人能扛。”
  邝韫最终没再拿出重新回去的勇气,只能在外边等他。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谢昭野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他浑身上下都很干净。
  当然,因为他一直就坐在那里喝茶,用刑都是别人来。
  邝韫心想:他竟然还能喝得下去茶?不嫌恶心的吗?
  他在里头站着的时候,那血腥味浓到他连呼吸都觉得想吐。
  他将一张溅了血的纸递给身后的人,“上面圈出来的两个地方,抄了。”
  “是!”
  邝韫对这个人有点印象,之前就跟着江烬梧身边,叫坤巽。他对朝廷的官职不太清楚,但也觉得奇怪,这个姓谢的官儿是有多大啊?连太子身边的人都对他言听计从!
  回过神,才发现谢昭野正似笑非笑觑着他。
  邝韫赶紧收了收脸上的神情。
  “害怕了?”
  邝韫没法答,他是有点怵。
  谢昭野勾唇嗤了声,“没用。”
  他迈着步子往外走。邝韫赶紧追上去问,“你让他招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之前太子也让人审过于参,但他竟然是个硬骨头,咬着牙就是不肯招什么。
  谢昭野:“任何人,都有所求,有所求,就有软肋。”
  邝韫听明白了,迫不及待追问:“他的软肋是什么?”
  “金州封城前,于府有一房妾室带着一双刚满三岁的的儿女回娘家省亲。”
  邝韫愣了愣,“你用这个威胁的他?”
  谢昭野停下步子,打量他两眼,呵了声,邝韫听出了其中的不屑,“你说威胁,也没错。”
  “就这样他就说了?他把自己的爱妾和儿女送走,肯定保护好了,那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你不会……”
  “嗯,我让人抓回来了。”谢昭野提醒他,“就在他隔壁牢房,怎么,想去慰问一下?”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
  谢昭野道,“要诱他招供,当然是答应他放他的儿女一条生路,但是,谋逆大罪,你说,这是我想放就能放的吗?”
  归根结底,一个字:杀。
  邝韫有点结巴,“你,你骗他?”
  “是,又怎么样?”
  邝韫大脑一片混乱。
  谢昭野好笑地瞥他一眼,“怎么,你以为于参不知道吗?”
  他不急不缓说,“他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罪吗?只不过人已经在我手里,他也只能拿自己知道的东西来赌一把,赌我不骗他。只不过,这一把,他赌输了而已。”
  原本就是九分输一分胜的赌局。
  这种手段对邝韫来说冲击还是有点大。
  出了大牢,天色已晚,两人分道扬镳。
  谢昭野又去药房蹲点。涂鄢和太医们在翻阅各种药典,他就坐一边写今日的信。
  谢昭野每晚会写一封信。一半写他今日在金州做了什么,一半写些别的逗他欢心。
  虽没有回信,但在他的威胁下,涂鄢每次都会不情不愿告诉他,江烬梧把信看了。
  把今日份的信收好交给涂鄢,他照例要问:“他今日如何?”
  涂鄢也照例不待见他,但也答了,“高热退下一些来了,中午吃了东西,没吐出来,新换的药方应该有些效果,还在观察中。”
  谢昭野的耐心本就在一点点消耗,眉心蹙起刚要说话,外头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药仆气喘吁吁:“涂大夫!你快去看看!殿下不好了!”
  第45章
  “怎么回事?!”涂鄢走得飞快, 一边走一边问药仆。
  药仆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中午殿下用了些粥, 午后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 精神原本瞧着还不错, 殿下说躺得太久不舒服,就下榻在屋子里走了走。”
  “大约戌时一刻,厨房送了晚膳, 殿下没有胃口,但我劝了几句, 殿下好歹也用了几口,只是才吃完就吐了个干净, 我本想让殿下把药喝了,谁知道,谁知道殿下还没来得及喝药,就,就又开始呕血……”
  两人走得快,涂鄢进来时,江烬梧还伏在床沿虚虚喘息着, 手指扒着床沿已经用尽了力气, 指节都因为太用力而发白,看见她,也只能吃力看一眼, “你来了。”
  涂鄢见状, 连忙去扶他,江烬梧不想躺着,只能拿个枕头靠着。
  涂鄢在给他把脉, 又看了看他呕出的血,接着叫药仆拿来纸笔,飞快地记着什么。
  江烬梧也不打扰她,阖着眼调息,缓缓地呼吸着,他没什么力气,浑身都发软,连牵动一下嘴角都只觉累的厉害。
  等到涂鄢把记下的东西交给药仆,吩咐药仆立刻拿去给太医令后,江烬梧才睁眼,勉强露了个笑,“怎么了?药方出问题了?”
  “应该是有几味药的用量不太对……烬哥哥,对不起。”
  “你说甚对不起?”江烬梧缓声,“分明是我得谢你。”
  他虚弱得厉害,实在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了,涂鄢见状也不让他说话了,只是这药却不能喝了,得等太医们再商量一下。
  涂鄢见他难受,只能自己先去后面的药庐,凭自己的感觉先改了用量熬一剂新的药顶上。
  她留了个药仆照看他,江烬梧其实没什么需要照看的,方才那一阵之后,现在倒好受许多。
  然而,他才说自己好些了,那股火烧心的感觉又来了,伴随着头疼,喉间涌上腥甜,他倾过身,伏在床边,喉间呛出的血溅在青砖上,艳得吓人。
  他难受,又有些累,就这么伏着腰,久久不能支起来。
  药仆来搀扶他,靠近时,那人冰凉的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脸,凉丝丝,又有些暖,有些熟悉……江烬梧惊觉不对,猛然看他,才发现,这哪是药仆?便是隔着面巾,他的眉眼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江烬梧的第一反应是飞快地捂住口腔,“你!”他瞪大眸子,下一瞬却又因为激动压抑不住喉间的咳嗽:“咳、咳咳咳——呕——”
  他慌忙伏下身,只是呕出的鲜血还是弄脏了床榻。
  谢昭野从后面环住他的身体,支撑着他。
  他在发颤。
  江烬梧一边难受一边无比清醒地想。
  将人环在怀里时,谢昭野才惊觉,怀里的人究竟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谢昭野轻轻抚着他的背为他舒缓,待他缓过些来了才把人扶起,瞧见他额间细密的冷汗,他便开始环视四周,终于找到了放置在角落盥洗的铜盆。
  他拿来浸了温水的帕子,要为他擦拭,江烬梧的眸子紧跟着他,他伸手靠近时却扭头错开。
  谢昭野的手顿在半空许久,他道,“我知道你生气,但我也不是第一次不听你话了,你也不是头一遭训斥我,等你好了,不管是训我还是罚我都随你高兴。”
  说完,他靠近些,用还没凉的帕子为他擦脸,江烬梧没什么力气,这么看着他忙活。
  谢昭野转身去换帕子,江烬梧凝着他的背影,无奈泛起丝苦笑,“谢昭野,为什么不听话?”
  谢昭野扭头看他,平静地说,“殿下,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凭什么要求别人听话?”
  “殿下,臣现在也很生气。”
  江烬梧哑然,移开视线不和他对视。
  “……你不该来。”
  谢昭野立在那儿许久,影子被油灯的光影拉得老长。
  他道,“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我只知道,如果不来,我也许会后悔。”
  “殿下。”他温声,“你晓得我为什么突然回上京吗?”
  江烬梧微愣,方才有了反应,望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谢昭野笑了声,带着略微自嘲的意味,说了句:“因为后悔。”
  江烬梧心底是有些错愕的。后悔吗?谢昭野也会后悔?后悔什么?
  谢昭野步步走近,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意,一字一句:“殿下,臣离不得你。”
  ……
  江烬梧有些出神。
  “殿下,那日你见着我,有句话只说了一半。你想问我什么?”
  江烬梧回忆起,他是只问了一半:谢昭野,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他扭过头,不回他。那日是在冲动之下,他才突然起了念头,可冷静下来却又觉得,好在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