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也许听见了,只是不在意。
  从锦州回上京,正常来说小半个月的路程,谢昭野日夜不停,跑死了两匹马,才花了四日就到了上京。
  上一次他这么迫切,还是刚刚重生时,他迫不及待地牵了匹马就往上京赶。
  谢昭野直接纵马到了宫门口,只是因为没穿官服也无召令又本该在外公办,竟然被拦住了。
  他正想着太子不在东宫的话他掏出东宫的令牌来说东宫急召有没有用?就迎面撞见了苏允。
  苏允乍一瞧见他也是忍不住一顿,还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谢侍郎?”
  “你不是在锦州吗?怎么,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谢昭野见到他仿佛遇见了救星:“苏侍中!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还在东宫吗?”
  苏允顿时了然,这是知道太子要亲赴金州之事赶回来劝说的。
  看着一向爱洁的谢昭野如今风尘仆仆一看就是急忙赶回来的样子,心道,为人臣子,如此爱君,也不怪太子殿下把他当心腹了。
  苏允叹了口气,“殿下早就出发了,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
  “金州现在是何状况?殿下又是何等金贵?为何无人阻拦?满朝文武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去金州的,竟然还要殿下亲自去吗?若是如此,不如早把下官召回来!我谢某有这个胆子替殿下去!”
  因为看得出谢昭野是在担心太子,所以即使被这样语气不好地质问了一顿,苏允也没生气,他苦笑,“谢侍郎,你怎知我没劝过?只是殿下一句不想学前朝末帝在国之将亡时吊死在议政殿,已经把我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谢昭野攥紧拳头,却清楚知道,苏允绝对没有骗他。
  这种尖锐的话语,还真是极有可能出自他那平素温和慈悲得跟菩萨一样的好殿下口中。
  一点也不意外。
  他唇瓣紧绷,当即做了下一个决定,牵住缰绳,转身就要走:“我去追!”
  苏允赶紧道:“你劝不回殿下的!”
  谢昭野冷声:“那便不劝!我要么带殿下活着返京,要么和殿下一同死在金州!”
  第36章
  “殿下, 那城门上挂着的,是,是……”
  江烬梧抬眸望去, 被如血的晚霞染成暗红色的城垛上挂着一具尸体, 随着风摇晃, 血腥味混着腐臭直往人鼻子里钻。
  死尸已经干枯,但仍能依稀辨出,这是金州知州, 高立身。
  这群暴民的嚣张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开始警惕起来。
  “殿下,让末将先去一探吧!”
  江烬梧抬抬手, 摇头,“无妨。去叩城门。”
  另一边, 城内,衣衫褴褛的小童飞快地跑进金州府衙,找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拉住他的衣角,大声:“阿韫哥哥!城门口!城门口来了好多人!好像是朝廷的人来了!”
  阿韫猛地扭头,脸上先是紧张,然后被狠决替代, 恶狠狠说, “朝廷还敢派人来?”
  他蹲下身,握住躺在草席上的老人的手轻声,“刘叔, 我去去就回。潇潇, 你帮哥哥照顾好其他人。”
  潇潇是个看起来才八九岁大的小丫头,闻言认真点头,“嗯!哥哥放心!”
  没一会儿, 阿韫出现在了城墙上,一只脚踩在城垛上,手里捏着一把剑,朝着下面喊:“你们是朝廷来的?说吧!你又是朝廷哪个狗官?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根本没把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的命当命!”
  江烬梧才发现这少年年纪不大的模样,但瞧着其他人点一副以他为主的样子,难不成,就是这个少年发起的暴动?
  阿韫手里拎着的剑指向挂在城墙上的尸体:“看到没有,这个该死的狗官就是老子亲手杀的!”
  江烬梧眯了眯眸子,看了看少年脸上愤恨的神色,以及高立身那具连官服都被刮烂到凌乱的尸体,其实,心下已经了然了。
  他高声:“你恐怕不知,金州鼠疫之事七日前才传到上京,朝廷甫一知道,便开始调钱调粮,现在,我身后就有足够让全城百姓过活的粮食和药材!还带了数十名太医!你现在开城门,你和你要保护的人,都才有活的机会!”
  阿韫恨恨瞪着他:“狗官的话谁信?”
  他嗓音沙哑,很容易变能听出其中的悲怆:“当初,高立身这个狗官也说会开仓放粮,会分发药材,会让大夫医治我们!结果呢?转头就烧死了那么多人!”
  “我带人去粮仓药仓抢东西!才发现,所谓的粮仓,里头放的确实掺着观音土的陈糠!还有药仓,哪来的药材?全是乱草!”
  江烬梧也是才知道其中隐情。
  恐怕,这才是高立身会想出一个烧活人的狗主意的原因。存粮和救急用的药材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贪了个干净,随意充了些不值钱的东西进仓掩人耳目,他如果没办法混过去,等朝廷来人,绝对掩盖不过去!
  他看着这少年,抿了抿唇,“我能理解你对朝廷的不信任,这是朝廷之过,无法抹去,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和高立身不一样,我是来救你们的。”
  他扬手,身后车马掀开苫布,露出整齐码放的麻袋与青布药箱,“只要你开城门,我保你们,可活,更不会计较什么暴乱!”
  阿韫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死死盯着那一车一车的东西,咬着牙,却一直没松口。
  江烬梧看得出他的挣扎,又扬声:“你可以有时间考虑,但你身后那些人等得起吗?”
  他说,他带人去抢了粮仓和药仓,就说明,他们的的确确缺粮又缺药,也不知是怎么坚持下这些天的。
  江烬梧垂眸,片刻后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书册:“这是宫中太医署收录的《瘟症疏议》,里面记载了百年前成帝时期大魏各地爆发鼠疫时用过的各种药方,这几天虽然路途匆忙,但我带来的太医沿途一直没有停下研究。”
  “小公子,信或不信,你身后的人,活或不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阿韫握着剑柄的手止不住有些轻颤,他咬牙切齿瞪着江烬梧,嘴里念着:“你们这些,这些狗官……”
  就在这时,阿韫耳边响起小丫头的声音:“……太子?”
  阿韫一愣,扭头果然看见是潇潇,“潇潇?你怎么跑来这里了?不是让你在府衙照顾其他人吗?你知不知道这里很——”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说他是谁?”
  “哥哥!你不记得吗?我跟你说过啊,娘亲带我逃难的时候遇到坏人,就是他救的我们!还派人护送我和娘亲的棺木回的金州!他是太子!我记得!”
  阿韫怔了怔,太子?
  潇潇还说:“哥哥,你让他进来吧!他是好人,他真的是好人!”
  “别说了,你知道什么?乖一点!”他这样说着,身上的攻击性却明显减弱了很多,他看着城门口,高扬着嗓子,问:“你是太子?你是不是太子?!”
  江烬梧虽意外,但没错过他态度的迅速转变,当即点头,“是!你若不信,可以让金州副指挥使于参来认人,他回京述职时曾见过孤!”
  ……
  “好!你和东西可以进!但那些兵!不能进!”
  跟随江烬梧来的副将一听,连忙上前,说话时也死死攥住缰绳,“不行!殿下!绝对不能答应!这群暴民连当地知州都敢杀,您绝不能就这样进去!末将必须时刻守卫您!”
  江烬梧却抬了抬头,和少年那双倔强的眼睛隔空对上。
  他忽微微笑了一下,“不必担心。他们只是要一条活路而已,不会伤我的。”
  这个世道,努力地想找一条活路,又有什么错呢?何况,这个少年,也不是什么坏人,若非被逼迫至此,他又何至于呢?
  他只是,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他回答:“好!孤答应你!”
  他抬起手:“除太医外,所有将士!后退一里!”
  *
  江烬梧早想过,金州的情况不会好,但真进来看到了,才知道,这里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金州的官衙全部是染疫的病人,草草铺了草席就这样躺着,喝的药也不知道是什么方子,太医翻了翻药渣便蹙起了眉头,他们进来时都服了预防用的药丸,还覆了浸过药汁的面巾在脸上,可照顾他们的人却是连个防护措施也没有。
  “殿下,这样不行,染疫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必须得隔离!”太医署的太医令这次是自请跟来的,他是医中圣手,从进来开始,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江烬梧神色复杂地环顾了一圈,不用太医令说他也知道这样不行。
  只是他还没开口,叫阿韫的少年先跟刺猬一样张开手拦在了他们面前,“不行!你们是不是跟高立身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说是隔离,到时候怎么处置,还不是随便你们?”
  江烬梧:“你这样才是真要送他们去死!”
  只是不管他说什么,阿韫就是不肯挪动一步,“我不管,要治就在这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