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然后,郑徽就看见自己的老板脸上,非常配合地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倒像是反过来在安慰他这个没事人一样。
  可自己明明一切都好,而敬渝却看上去要死不活,两相对比之下,郑徽都有点不忍心起来,但他还是把敬渝嘴角的弧度解释为了一种苦涩的情绪。
  最后,敬渝没开口说什么,他也只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又提起脚,准备离开。
  大概是听到一派寂静之后,他再度动身的窸窣声,敬渝突然睁开了双眼,目光飘忽不定,虚虚地落在眼前,不知道究竟在望向何处。
  然后郑徽就听到敬渝直愣愣地说了一句,
  “你知道么,纯熙本来是我的未婚妻。”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像是在跟自己说,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一样。
  郑徽听得眼皮子直跳,心想这我当然知道啊,然后呢?
  然后,敬渝没继续说下去了。
  他坐在那儿,动作迟缓地坐正了身子。
  脸上好像是一种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平静,压制着心底里原有的绝望。
  但经过这一夜,烈酒浇心,独坐苦想,他的心里好像又有了一点别的什么。
  比如,他终于在跟自己的斗争里落了下风,然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那就是,事到如今,他敬渝,确实枉为君子,只因为他心里还是惦念着他曾经的未婚妻。
  无论他告诉自己多少遍,她已经放弃了他,转而选择了他的堂弟,即使敬亭如今死了,这一点也并不会因而有什么改变,他还是会想着舒纯熙。
  他想着他们过往的那些回忆,想念那个真诚可爱、率真娇贵的舒大小姐。
  想她热烈得如同太阳光一样的爱意,想她全身心的依赖,想她向他撒娇撒泼,想她跟他一连说许多话。
  他好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回到从前的那
  时候。
  但他想这些又有什么错呢?
  舒纯熙本来就是他的未婚妻,她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妻子。
  他愣愣地在心里面告诉自己。
  郑徽不知道他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只是抚着额,有点迟疑地开口,提了一句:
  “二夫人,是不是已经怀孕了?”
  敬渝原本合着的双唇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张开的力气,像是搁浅的海鱼一样,无力挣扎。
  双肩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颓唐地塌落了下去。
  对啊。
  舒纯熙怀孕了呢。
  他还算什么呢。
  他早就是过去式了。
  她明明不要他了,事到如今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真是可笑。
  敬渝笑出声来,突兀的一声响在书房里,听起来凄惨又悲凉,那一声钻进了骨子里,搅得他浑身的骨头都疼起来。
  第17章
  敬渝言出必行,待到下午两点钟,已然收拾好了自己,下了楼,与等在大门外的郑徽碰面。
  男人一席挺拔西装,外面披着一件深色风衣,里面的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样式简单的银质领针将双领固定住,抵着上方一条深蓝色的细领带,没入西装里。
  目光里流露出一点隐约的疲态,但更多的是如同海浪般将一切吞纳进去的平静,整个人散发着泰然自若的气场,身影却萧索,如同山崖边的一株孤松。
  昭示着,早晨他跟自己说出口的那明显带着不甘心的一句话,已经是他这个人能做出的最大的出格,亦是最后的。
  敬渝到了公司,处理了几件堆积的事务,就已经到了五点。
  郑徽拿着平板,正要跟他汇报下个月暮帆商会的两条新船队要从哪个港口出发,身后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拍得很响。
  那扇深褐色的厚重双开木门,因外面人的急切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在暮帆商会,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事情,毕竟外面是有门铃的。
  得是什么样的急事,才能让人慌成这样?
  敬渝和郑徽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坐在书桌后的人沉着眉头,朗声说了句“进”。
  门从外面被一把打开,又很快合上,进来的人是秘书室的游之翎,瘦高瘦高的一个青年。
  游之翎匆忙走到办公桌前面,低声向敬渝报道着几个小时之前才发生的一件事。
  “敬总,首都第一医院的人传来了消息,说是祝司长今天中午突发急症,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事发实在突然,他家里人也只能先封锁消息,未发讣告,不过,应该也瞒不了多久了……”
  郑徽愕然,上前一步走到游之翎手上,就差激动得抓起他的衣领来,
  “你说什么?祝司长不是一向身体康健的么,又怎么会突发急症?”
  游之翎脸上的表情也不好,声音没有底气地更低了起来,悻悻地说:
  “线人说,祝司长这么多年都是在首都第一医院里看病、做检查身体的,应当是一直有先天性的心脏隐疾,只是可以让人隐瞒了下去,不曾张扬。”
  祝文兵如今六十多的年纪,时任国财政司司长,举足轻重,不想将软肋暴露在大众面前,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突然来了这么一遭,他们倒是措手不及……
  郑徽一言难尽地转过身,看了一眼敬渝的表情。
  他神色沉重,面色比起他们来也好不上多少,眼睫颤动几下,从桌后站起身来,就要去拿外套,一边走一边对着身后的两人说:
  “唐廪留下主事,你们俩跟我一起去北省,尽快,少带些人,不要惊动任何人,现在就去准备。”
  说完,后面两人已经各自走动起来,游之翎先出去了,他要去点人、安排飞机跟航线。
  而敬渝已经穿好了外套,从衣帽架旁的柜子里找出来一副眼镜,一顶黑色帽子,并一副口罩,往自己身上继续穿戴换装。
  “你留下来把之后几天的事情安排好,我要先去一等公狱一趟。”
  说完,敬渝就走出门去,手机已经放在耳边,拨通一个电话,拨号等待音响在耳畔,伴随着他快步走到电梯间。
  电话那头没有接通,发出冰冷的“滴”声后录音的语句,敬渝拧着眉,只好先上了电梯。。
  舒纯熙这一夜睡得又很不好。
  敬渝找她说了那么大一段话,她也说不出来心里面有什么感受。
  左耳进右耳出,赌气似的一直在心里嚷嚷着“不听不听”,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像个旁观者一样,冷眼观看着敬渝的剖白过程。
  这种事情他以前也常常这么做,得心应手的程度足够被舒纯熙看穿了。
  无非是惹她生了气伤了心,没办法了玩脱了,才只好跑过来哄她。
  那平时清正严肃的人,一板一眼地同她道歉的样子总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好像每次都要把他自己弄得很“屈辱”的样子,总是惹得舒纯熙觉得很好笑。
  随即他再把她这一次非要却没有讨到的东西向她奉上,这件事才算过去。
  比如,舒纯熙就曾经用这种方式逼敬渝给她写过一封情书。
  他是一贯得会装正经人,仿佛那是一件多么为难他的事,拒绝得义正言辞,非得将自己气得一边抹眼泪大哭一边跑开。
  后来的结果毫无悬念,敬渝带着她要的那封情书来她家找她,先是羞红了半边耳朵,给她道歉赔罪,然后故作寻常,一派无事发生的样子,把那封信从书包里拿出来,随手放在手边的矮柜上,扭捏得要死。
  舒纯熙没跟他计较太多,毕竟她真的很想知道敬渝这人会写出来什么样的情书。
  两步走过去,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擦着他身边的空气而过,那封信就到了舒纯熙手边。
  大小姐的心里其实颇为激动,此时当然也生了点赧然,到了手的信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去打开。
  拖鞋“哒哒哒”地在房间里响起,她跑到浴室好好洗了一遍手,然后才又跑出来,拿着那封信扑到床上趴着。
  两只腿在空中一下一下地踢着,两只拖鞋很快从脚上褪下砸在地上的绒毯上,没了束缚,她的动作更轻盈,轻晃着,看起来惬意无比。
  他今天是来道歉哄人的,没得到当事人的准话,敬渝自然不会自己找地方坐下去,而是就站在门边,没有再往房里走了。
  起初那阵子的害羞跟尴尬,也因舒纯熙注意力的转移而散了下去,他眼睛很快移开,看向落地窗外的绿茵日光,还算气定神闲地依着门框,等着人去拆信。
  舒纯熙的食指洁净干涩,上面染着洗手液的栀子花清香,拆开了面前这封外表朴素的黄皮纸信封。
  她屏息,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白色的信纸。
  里面就短短的两行字,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力透纸背,誊的是曹植的《洛神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舒纯熙盯着上面的字看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