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送了我一颗樱桃。”
  还没走远的背影停下,转身与楚黎四目相对,她眨了眨眼,又捏住樱桃梗,朝他晃了晃,最后眉眼弯弯笑起来。
  *
  霍礼即将中考,楚悠需要静养,楚黎和霍修理所应当成为了朋友。
  起初去霍家找霍修玩时,十次里面,有七八次都会落空。霍家父母总是非常热情接待她,尤其是霍母,对她怜爱有加。
  但只要提起找霍修玩,他们时常会以“生病”“写作业”“去补课”等等理由推拒。
  楚黎从霍母怀里仰起头,偶尔会从别墅二楼的窗户看见一道孤僻身影。
  她知道,霍修就在家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叔叔阿姨不喜欢霍修和她一起玩。
  小时候的楚黎好奇心重,大人越是不允许,她越想做。她来得很勤快,霍家父母不好每次都找借口推辞。
  两人见缝插针熟稔起来。
  樱桃树红了又绿,绿了又红,他们的个子都在往上蹿。
  霍家父母终于不再干涉他们玩在一块。
  他们一起上下学,假期时凑在一起写作业,会趁大人不注意,一起爬上樱桃树。
  但霍修从未带她参观过标本室。那个约定好要送出的白鸟标本,最终也没送给楚黎。
  那时候的霍修很符合霍母口中“孤僻话少”的形象,在学校里也是独来独往。
  楚黎作为他唯一的朋友,经常她说三句,他应一句。
  她曾以为这段友谊会延续很久。
  *
  楚黎升入初中时,霍修即将初中毕业。
  那时她身边已经有了很多朋友,也常常邀请好友到楚家玩。霍修也会被楚黎邀请加入,他总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个,在欢声笑语里,静坐在一旁,翻各种冷门孤僻的书籍。
  暑假漫长无趣,有人提出去千湖划船。
  楚黎双手赞同,并拉上了霍修。
  海市沿海而建,千湖并不是湖,而是一片浅海域,因海岛星罗棋布,得名千湖。
  他们租的都是手动船,船身不大只能容纳四人。
  朋友们都想和楚黎坐,但楚黎和霍修坐在同一条船上,她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有两人的船划得慢,很快落后在同伴身后。
  楚黎第一次自己划船,看什么都新奇,无论是船桨划过水面的波纹,还是栖息在礁石上的海鸟,又或是前面正在竞速的同伴。
  霍修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很想和她们坐吗?”
  大片海鸟扑棱棱飞起,吸引了楚黎的视线,她看得入神,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紧接着,小船像是触礁,猛地一晃船身失去平衡。
  楚黎的视线天旋地转,仓促间看见一只伸来的手,攥住了她的指尖。
  船身摇晃太厉害,她摔的时候坠力太沉,交握的手最终脱开。
  楚黎仰面栽入水。
  后面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是千湖的救生员将她救起。
  接到消息的楚父楚母和霍家父母急匆匆赶来。
  父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母亲口中念念有词,念叨着“保佑”“无灾”之类的话。
  最令楚黎印象深刻的是——
  一向儒雅温和的霍父,在赶到后,勃然大怒猛地甩了霍修一耳光。
  力度之大,他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右脸迅速肿起,唇齿渗血。
  霍母没多看一眼,只万分诚恳朝楚家父母赔罪,并说:“我们会给小黎一个交代。”
  楚黎那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回去后,她连续发高烧,断断续续大半个月才彻底病好。父母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霍家父母带着两个儿子出国了。
  隔壁别墅人去楼空,霍修给她留下了一件礼物——
  白鸟标本。
  经过特殊处理,虽然时隔多年,它看起来像是活着。
  羽毛雪白,鸟喙鲜红,眼珠清澈有神。
  标本下压了一张便签——
  “我会回来的,黎黎。”
  第6章 红痣
  楚黎高中时就有精神分裂的倾向,两年前确诊轻度精神分裂。
  她总是觉得生活中有一道无形的视线在窥探,在尝试自我和解无效后,她越来越疑神疑鬼。
  刚确诊那半年最严重,时常发病,把臆想的事情当成事实,认为身边的人都心怀不轨。霍修日夜陪着,半年后病情渐渐稳定,她才逐渐停药。
  陈医生是她的主治医师,会定期打电话询问情况,约她复查。
  下一次复查的时间,是两天后。
  陈医生是位温柔女性,对患者很负责,但楚黎潜意识里不太愿意见她。
  或许是出于讳疾忌医的心态。
  这次复查,陈医生让她重新做了测量表,根据她落水的经历和最近的表现,诊断她的病情复发,且有恶化趋势。
  陈医生为她做了心理疏导,又开重新开了药。
  楚黎遵循医嘱按时用药,和医院开的治疗眼睛的药物隔开吃。
  吃了药,果然好多了,不会再经常感觉有视线窥伺,幻觉也减轻了不少。
  霍修推掉了一切不必要行程,将大部分工作搬回书房处理,公司的会议大多改成线上模式。
  他的手伤彻底痊愈,最近做饭回归正常水平。
  生活渐渐回归平静,先前的那些,仿佛只是楚黎发病后的臆想,吃了药,那些异样随之消失了。
  *
  海市夏季多雨。
  一场雷雨从傍晚开始下,闷雷滚滚,狂风骤雨拍得窗户震动。
  楚黎自小畏惧雷雨夜,早早就洗了澡。身后吹风机几乎无声,修长手指穿过长发,细致吹干每一缕发丝。
  她戴着耳机,在听雅思听力。开学后大四,要准备实习与毕业论文,她打算毕业后出国,想趁开学不忙时早点考了。
  霍修本就有将公司迁至欧洲的打算。原计划里,他今年会逐步将项目外迁,等楚黎毕业后在国外举行婚礼并定居。
  一场意外,打乱了计划,订婚也延期了。
  耳机里播放着英文对话,檀木梳从发根梳到发尾,一下又一下,扯得头皮微痒。
  如果忽略窗外不停歇的雷雨,这算得上是个宁静的夜晚。
  霍修为她梳完头,端来一包药和温水,“吃吧,吃完早点休息。”
  楚黎不吭声,伸手在眼前晃了晃,还是一片漆黑,心里有点泄气。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霍修捉住她的手指,笑着问:“怎么了?”
  “不想吃。都吃了大半个月,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将药放在楚黎手中,捏了捏她的手指,“明天去复查,先吃完这次。”
  楚黎叹气,捏着鼻子把药丸胶囊们倒进嘴里,再咕咚喝水咽下去。
  这些药味道有些怪,咽下去后,若有若无的甜腥一直黏在舌根上,她很不喜欢。
  今天的上床时间比平时早两个小时,楚黎吃过药,暂时没有睡意,窗外电闪雷鸣,她慢慢往下滑,整个人裹进被子里,脑海内不断跳出听过的灵异故事。
  一只手搭上她的腰,往后一带,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
  “别怕。”
  楚黎转身窝进霍修怀里,鼻尖抵在丝质睡衣的衣领上,“睡不着,我在想陈姨讲过的故事。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闪电短暂照亮卧室。
  霍修垂眼看怀中只露出发顶的人,目光幽深,轻笑起来:“黎黎觉得呢?”
  楚黎闭眼听他沉缓的心跳,“不知道,可能有吧。反正我家里是很敬畏鬼神的,尤其是我妈。她老家信仰神秘,供了一位神。说起来也奇怪,我妈从来没有带我和妹妹回过老家。”
  霍修语速缓慢:“没回过老家?”
  “印象里是没回去过的,我很少看见我妈和家里人联系,应该是和姥姥家的人关系不好……我记得你老家在湖省,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灵异事件?”
  “没有。但有件有趣的事。”霍修轻抚纤瘦背脊,低沉平缓的声音似泉水流淌,“很多年前,在林子里遇到过一个迷路的小孩,哭得像只小脏猫。”
  “然后呢?”
  “然后就把她送回家了。对了,她还夸我是个好人,说要带礼物感谢我。”说到这时,霍修似有似无轻笑一声。
  楚黎怀疑在霍修瞎编。
  他小时候可不是热心的性格,第一次见面就用樱桃砸她。出国多年再回来,他才成了现在这副温雅包容的样子。
  “你小时候有那么好心吗?”楚黎小声嘀咕,“后来那个孩子带了什么礼物感谢你?”
  霍修拈起一缕长发,在指间缠绕,轻描淡写道:“没有。”
  “没有?”
  他慢悠悠说:“她没来,食言了。”
  *
  楚黎在风雨声中入眠。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客轮驶入潮湿海雾,触礁侧翻。天空与海面同为铅灰色。她从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天,天似碗盖,将一切光线遮蔽。
  <a href="https:///zuozhe/p6m.html" title="岁宴君"target="_blank">岁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