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36节
  等到天黑,韩乙带着丹穗下船,二人徒步去青龙埠口,等到午夜,埠口换值时,他背起她,悄无声息地混在换值的队伍后面走了进去。
  第38章 韩乙离开 借住杜甲家
  杜甲在熟睡中听到敲门声, 他披上狐裘开门走出去,问:“谁?”
  “我。”韩乙出声。
  杜甲大步过去开门, 夜色漆黑,他模糊看见门外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那个肩上还挎着个包袱。他皱起眉,不情愿地侧过身,“进来吧。”
  韩乙牵着丹穗走进小院,杜甲穿衣华丽, 住的地方却不大,一眼扫过去,只见三间屋。
  “进去说话。”杜甲冷声说。
  三人一前两后步入堂屋, 杜甲摸出火折子点燃蜡烛, 他转身盯着两个麻烦精, 问:“大半夜找过来为什么事?你俩的行踪被胡虏人发现了?”
  “不是,是为盐场的事。”韩乙把白天官府抓盐丁的事讲给他听,“我打听过了,今年春末夏初,官府已经抓了四千余人的盐丁,可不到半年, 又在抓盐丁,之前抓的盐丁也没见放回来。按说冬春不是晒盐的好时候,盐场用不上这么多人,我怀疑之前抓的盐丁出事了。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
  杜甲目光微闪,但屋里光亮不足,丹穗和韩乙都没注意到他刹那间的不对劲。
  “没听说。”杜甲寻个椅子坐下来,他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问:“你过来就是为问这个事?”
  “我要混进盐场打听打听情况, 盐丁肯定出事了。”韩乙说着目光落在身侧的丹穗身上,他又看向杜甲,没来由地说:“大哥,等我们安定下来,我跟丹穗就成亲。”
  丹穗看向他,她怎么没听他提过这事?
  “我这趟去盐场,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让丹穗一个人住在船上我不放心,在这儿我也没有其他信任的人,只能托付给你。”韩乙吐露他的目的。
  杜甲不愿意,他抱臂说:“我这儿更危险。”
  “那你住去船上。”
  杜甲冷哼一声,懒得接腔。
  丹穗左右看两眼,她垂着头不吭声。
  “这是你正经的弟妹,你帮帮忙。”韩乙打感情牌。
  杜甲不耐烦了,“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实在不行你也别去什么盐场了,我的事比你的事重要的多。”
  韩乙讽笑一声,在丹穗给他打通任督二脉之后,他看黑大就是个医术不精还瞎勤快的昏庸大夫,在一个内脏腐坏的病人身上忙忙叨叨地治牙疼脚疼,找不到病根救不了命,还把自己感动得半死。
  “你懂江宁府的方言吧?”韩乙偏头问丹穗,他记得大奶奶陈氏的娘家是江宁府的,以丹穗过目不忘的本事,她接触过江宁府的人,八成懂一些江宁府的方言。
  丹穗点头,“能听懂一些,也会说一点。”
  韩乙看向杜甲,说:“你保护好她,她能给你帮上忙。”
  杜甲脸上出现松动,“为期多久?”
  “不确定,我尽可能早点回来。”
  “我可能不会在这儿久居,我等到消息就会走,我离开的时候不会带上她,你要是没回来,她就生死由命了。”杜甲说。
  不等韩乙开口,丹穗抢先出声:“只要没有胡虏来屠城,大哥就是离开了,我也能自己顾好自己。”
  韩乙还有些犹豫。
  “去吧,走你自己的路,不用担心我。”丹穗撇去私心,她郑重地跟他讲:“我没忘我跟你说的话,你带我离开,我在家等你,你忙完记得回来就行。如果你不在的时候我出事了,那是我命短,我不会怨怪你。”
  杜甲咳一声,他扶着椅背站起来,问:“我回避一下?”
  “不用,我说完了。”丹穗有些羞赧,“大哥,往后的日子要叨扰你了。”
  杜甲对她的反应高看两眼,算是个有狠气的人,他平生最厌恶没本事还拖累男人的女人。
  “丑话先说在前头,你住这儿可以,但不能以我弟妹的身份,你以前是个婢女?你往后在我这儿也是婢女的身份,旁的不要你做,有客上门,端茶递水便可。”杜甲说,“我做的事很危险,你跟我撇清关系,对你来说安全些。”
  “不要让她洗衣做饭……”
  “听大哥的。”丹穗按住韩乙的手,阻止他再提条件。
  杜甲瞥二弟一眼,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滚蛋?”
  “天明之前离开。”韩乙打算在天明之前离开埠口,之后跟踪抓盐丁的官差,趁机混进盐场。
  杜甲闻言便不管了,“我回房睡觉了,那边还有个空屋,你们自便。”
  韩乙拉着丹穗去隔壁空屋看一眼,里面有床有褥子,不需要再多添东西。
  “离天亮还早,你先睡一会儿。”丹穗说。
  韩乙点头,两人一起上床睡觉。睡前,他低声嘱咐她:“我没跟黑大说过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你不要跟他透露,平时也注意点,不要让他察觉了。”
  丹穗心惊,她这会儿心里才生起不安,“他不可信吗?”
  “真傻,干什么要拿自己的命赌别人的良心。”韩乙揉揉她的后脑勺,压低声音说:“他冷心冷肠,接触的人杂,做的事更像赌博,疯起来了连自己的命都能押上,你指望他会顾及亲情?你不要小瞧了你的本事和容貌,在商人家,你作为账房还要一代一代传下去,到了官场上,你的用处可就大了。听说过奸细吗?”
  丹穗抓住他的领口,她害怕地说:“要不你还是带我走吧,我住船上,雇两个婆子陪我。”
  “两个婆子再合起伙把你卖了。”韩乙笑,“没事,你记住我的话就行,住在这儿该吃吃该喝喝,平时注意点,不会有事。”
  丹穗勉强压下惶恐,她扯出个笑,说:“装模作样对我来说没难度,睡觉吧。”
  两人不再说话,闭着眼各思量各的,一直到鸡叫二遍才睡过去。
  *
  丹穗睡醒时,身边已经没人了,床尾放着两个大包袱,是她藏在船板下货仓里的绢布和棉花之类的,不知道韩乙什么时候给送来了。她穿衣开门出去,今日是个艳阳天,小院里遍布金光,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
  小院里没人,屋里也没动静,丹穗去扯了扯关着的大门,铁环叮当响,从外面落锁了。
  韩乙走了,杜甲也不在,丹穗站在小院里发会儿愣,她钻进灶房转一圈,好在灶前有柴,粮缸有米面。
  没有菜,碗柜里还剩两个鸡蛋,丹穗琢磨一会儿,她拌面准备煮疙瘩汤,多煮点,就算杜甲晚上不回来,她把剩饭热一热,又是有滋有味的一顿。
  炊烟里冒出蛋香气时,门外铁环叮的一声响,丹穗探头探脑走出去,是杜甲回来了。
  “大爷,我做了饭,你要吃吗?”她熟练地进入角色。
  杜甲噎了一下,“我记得家里没菜。”
  “我煮了蛋花疙瘩汤。”
  “他教你的?”杜甲脸色柔和下来,年幼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但凡在鸟窝里掏到鸟蛋,就把鸟蛋搅散淋进面疙瘩汤里,这样大家都能多吃点。
  “我在外面吃了,你自己吃吧。吃罢你跟我出去一趟。”他说。
  杜甲是要带丹穗去买衣裳,哪个婢女会穿绢布衣裳?他领她走进一家门檐低矮的成衣铺,让她选身衣裳。
  丹穗选身粗使丫头穿的袄裤,一水的青色,衣面泛着线头,针脚粗大,好在填充的是新棉,胜在暖和。借掌柜娘子的梳子,她重绾发髻,光秃秃地簪个木钗。
  走出成衣铺时,杜甲险些没认出人,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肥大的棉袄棉裤一套,再揣着手佝着腰,不看脸跟街上卖菜的妇人无异。
  “脸再拾掇一下。”他挑刺。
  丹穗又回到成衣铺,她买条粗布面巾在脖子上缠两圈,一下子遮住半张脸。
  “手和脸太白了。”杜甲仍不满意。
  丹穗打量他一眼,说:“大爷,好歹你也穿上狐裘了,带个灰扑扑的婢女出门像话吗?你去瞧瞧,商户人家往外带的婢女再不济也会簪个银钗涂个口脂充门面。”
  杜甲回忆片刻,好像还真是这样。
  “走吧。”他抬脚离开,“你去给我帮个忙。”
  杜甲目前投在市泊分司使麾下做事,在查走私私盐一案,前些日子逮了几个江宁府的盐官,为避免打草惊蛇,一直是私下审讯,经手的人一共是三个。
  “杜兄,你这是?”看守的人盯着丹穗。
  “我托人从江宁府上元县买来的婢女,我自己的人,用着没问题。出事了我一人担责,绝不连累你们。”杜甲说。
  关押的盐官便是上元县的。
  “杜兄说这话就见外了。”看守的人客气一句,他开门放人进去。
  丹穗跟着杜甲走进一间偏房,偏房有地窖,走下地窖是一个简陋的狱房,里面有个文士打扮的男人看守。
  杜甲跟对方交谈几句,他带着丹穗靠近狱房,“我说一句你问一句。”
  丹穗点头。
  “问他们负责走私的人有哪些。”
  丹穗用江宁话复述一遍,又将对方的话用官话转述一遍。
  从进来到出去,不过半个时辰,丹穗站在太阳底下有些怔愣。
  “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记得路吧?”杜甲漫不经心地问。
  “记得。”丹穗自己走了,她回忆着地牢里的对话,杜甲查的这个案子竟然牵扯到施继之和他岳家,仔细一想,这个案子注定有头无尾,难怪盐官乖乖交代。私盐卖给胡虏了,商人也投靠胡虏了,朝廷拿胡虏都没办法,他们查出来又如何。
  回到家里,晚霞出来了,丹穗取半贯钱出去一趟,在天快黑时拎着一篮子肉菜回来。
  这晚杜甲在深夜才回来,他回来时,丹穗睡下了,等丹穗睡醒,他早出门了。
  丹穗去灶房,见她昨晚留的饭没动,她之后做饭就只做自己一个人的。
  杜甲早出晚归,丹穗不确定他是有心避开她,还是真有事在身,头两天还有些拘谨,后来习惯了这座小院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便自在起来。
  出太阳的时候她坐在太阳底下给韩乙缝棉袍,之前给他做的新棉袍在他受伤时破损了,她要再给他做两件。
  一早一晚没太阳的时候,她就缩在灶房用面团练手刀,为精益求精,她切四个面团,连续劈四个手刀,若落下的面痕深浅不一,她就给自己加练。
  杜甲这天傍晚带着一身血气回来,闻到满院的面香,再看搓着手出来的女人,她一个人倒是过得滋润,气色颇好。
  “黑二回来过吗?”他问。
  “没有。”
  “你在做什么饭?”
  “蒸饼子。”
  “还没吃够?”他天天夜里回来都能在碗柜里看见没吃完的饼子馒头之类的。
  “你就不担心他?”他有些看不过眼。
  “我担心也没有用,我在家好好的,他在外才能安心做事。大哥,你受伤了?”丹穗看他脸色苍白,琢磨着他估计是受伤了。
  杜甲摆了摆手,“忙你的去吧,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丹穗听话地走了,转过脸她就翻个大白眼,幸好她最先遇见的是黑二不是黑大,忒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