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65节
  “所以今天游湖好玩吗?”柏灵靠着门,看向着院子里的柏奕。
  “……不好玩。”柏奕轻声答道,“下次不去了。”
  “啊?”柏灵有点意外,“不好玩……你现在才回来?”
  “没有……我其实过了中午就走了,只是下午去了趟太医院,所以回来得晚了一些。”
  柏奕说着,提着水往厨房走,柏灵也跟了过去。
  “我是去查将军府的出诊记录了。”说起正事,柏奕的神情稍稍收了一些,“感觉这位老将军情形有点不太妙,几次记录都是皇上钦点的御医,他自己从来没有求过诊。”
  再想想邪祟之说……
  只怕再这样下去,建熙帝就算是当世仁君,耐心也是要被磨没了的。
  柏灵也有些在意起来,“……老将军具体什么情况?”
  柏奕摇了摇头,“这个得去看章有生和王济悬的问诊记录,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权限——”
  外头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第六章 与袁振的交易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外看,这才注意到自家的篱笆外面,已经站了好些提着灯笼的人。
  “好像是宫里的人……”柏灵眯着眼睛看了看,轻声说道。她走到院子里的柏奕身旁,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爹呢,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柏奕摇了摇头,“我回来的时候去看了他一眼,他还要一会儿,但说了晚上要回来吃饭的。”
  “柏司药,柏小太医,有旨意。”
  那冰冷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带着一贯令人不适的拖音。
  柏灵看了柏奕一眼,她听出了外面的来人,低声道,“是……袁公公。”
  两人快步流星地上前开门。
  果然,门一拉开,袁振的身影就映入了两人眼帘,灯笼的火焰把他的面目映照得一片昏黄,柏灵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大抵是因为宫中那个“好事丘实,恶事袁振”的说法。
  袁振目不斜视地从两兄妹的中间穿过,径直走到了院中,而后转过身,对着柏灵与柏奕道,“有旨意——”
  柏灵和柏奕俯身叩首。
  “着令柏奕、柏灵二人,听得此谕后,立即前往大将军府,钦此——”
  兄妹二人一同应声,柏奕扶着一旁柏灵起身,脸色略略有点难看。
  “我想我可能猜到咱爹现在在哪里了……”
  ……
  将军府里今晚彻夜通明,在夏日纳凉的庭院中,宫人们擎着纸灯笼,如同路灯一样站在道路的两侧。御座上建熙帝微微闭着眼睛,在他的左侧摆着一张太师椅——申集川老将军就坐在那里。
  今夜,所有御医以上职级的太医都被传召到了此地,他们此时都坐在庭院的右侧——皇帝赐了每位太医一个木墩上,只有王济悬一人没有穿太医院的官服,也没有落座,而是躬身站在太医们的身侧。
  在上次殿前家兔实验之后,王济悬被暂时削了官衔,但还是一直在太医院接诊。
  他半个人站在阴影之中,余光里一直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柏世钧。今天的柏世钧一直在抠衣角,时不时回头向大门望去,显然有些魂不守舍。
  皇帝派袁振去宣柏家兄妹了,这件事本身就让柏世钧觉得提心吊胆。
  太医院的御医们此时已经集体给申集川诊过了一次脉,然而在秦康命众人商讨之时,章有生等人忽然提出,似乎应该也让柏家兄妹一起来看看——毕竟近日柏奕近日在太医院中的风生水起有目共睹,贵妃那边的情势又一直在慢慢好转,再加上这次申老将军的病看起来也十分怪异……
  “我没有病。”申集川当时就用沉稳的声音打断了章有生的话,“叫再多的大夫来,我也一样没有病。”
  然而建熙帝还是让袁振去喊人了。
  不多时,有宫人从外面跑进来,说袁振袁公公的马车已经到了街口,人应该一会儿就到。原本寂静的院子变得稍稍喧哗起来。
  坐在太医们最前面的章有生和不远处的王济悬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轻轻地笑了一下,等候着今晚上场的好戏。
  将军府外,柏灵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匾额,轻轻叹了一声,“好气派啊。”
  那匾额上的字出自建熙帝的亲笔,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在夜晚的灯火里也一样耀眼。柏奕想着今晚的事,有些心事重重地往前走,一时竟然没有察觉柏灵停下了脚步。
  “柏司药。”袁振在柏灵的身旁忽然阴森地开口了。
  柏灵怔了一下,被这声轻唤叫回了现实。
  “皇上还在等着呢,请吧。”袁振左眉微抬,对柏灵道。
  柏灵笑了笑,与袁振一前一后跨过了将军府的门槛。
  柏灵笑着回望,“袁公公最近过得好吗?”
  袁振嘴角轻提,他笑着哼了一声,“托司药的福,领着皇命在沁园搭了间猫舍……”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转瞬之间,脸上又像蒙着一层薄霜似的叫人看不懂喜怒,“不过咱家不喜欢欠着谁人情……”
  “那真是太好了,”柏灵点了点头,她看着袁振,脸上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我也刚想和公公说,我这忙不白帮。”
  袁振的眉毛舒了舒,这种直来直往的交易着实很对他的胃口。
  “司药说说吧,”袁振低声笑道,“不过如果要求太过分,奴婢可不会替你兜着……”
  “袁公公这是哪里话,我怎么会让公公去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呢?”
  柏灵说着,从左手的袖中取出一个用帕子包裹的方瓶,悄然从左臂下递向了袁振,袁振目视前方,面不改色地接了过来。
  两人就这么并肩往前走,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
  袁振把东西放在手里轻轻捏了几下,“……鼻烟壶?”
  “请袁公公帮忙,把这件东西想办法转交给贾遇春,贾公公。”柏灵轻声道,“具体什么办法袁公公可以自己斟酌,只要让他觉得,这东西是储秀宫的人给他的就好……公公意下如何?”
  提及储秀宫,袁振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柏灵一眼,脸上露出阴沉的笑意。
  “司药这……怕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吧?”
  柏灵笑了笑,低声道,“还活着的,我们要安抚,要保护,那死去了的……不该为她们讨回一个公道吗。”
  袁振没有答话,却从喉管里挤出了几声沙哑的笑。
  他慢慢把鼻烟壶收进了自己的袖中,目光望着不远处纳凉亭的隐隐可见的帝王身影。
  “那我也奉劝你一句,柏司药,”袁振轻声道,“这宫里没有什么公道,想在这地方找公道的人,光是在咱家手里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呢……”
  柏灵若有所思地应,并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眼看就要进入侍卫把守的区域了——柏奕正站在不远处等候,向着这边张望过来。
  袁振咳了一声,语速略略快了一些,“……交给他之后呢?”
  柏灵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眼中带着早已预料到的笑意。
  “交给他之后,您再来告诉我详情,”柏灵头也不回地说道,“到时候,我会把我想做的事情,全都讲给公公听。”
  第七章 六不治
  袁振默然,他站在原地,目送柏灵向着柏奕的方向小跑着而去,她的右手抓住了柏奕手肘内侧的衣服,两人一道踏入前方的庭院。
  面对眼前这个年纪和个子都算不上大的女孩子,袁振竟莫名生出几分期待与堤防之心。举手投足之间,她的表现似是真的让人有些相信,这是个能掀起惊涛骇浪的人来。
  此时的纳凉庭里,御座上的建熙帝睁开了眼睛,众人也随之转身,望向了大步流星而来的兄妹。
  不少御医们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浮起一种难言地既视感——这个场景,总觉得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王济悬看着眼前再次出现的柏家兄妹,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一次见到这对兄妹的时候是为了贵妃,然后是因为小皇子,前两局他一局比一局输得惨,而这一局,他决心全部扳回来。
  柏灵和柏奕上前行礼,四下的人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初夏的蝉鸣。
  从一进这个庭院开始,柏灵就注意到了坐在建熙帝左侧的那位老将。
  他真的上了年纪,胡子眉毛和头发都已经是斑驳的灰白。但看到他,就会让人相信世上确实有老当益壮之人。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分明,脸颊的线条如同到雕塑般硬朗,根须一样的胡子盘根错节,让人想起爆炸的藤蔓,他用一根戒指粗细的铜环将蓬乱的大白胡子在下巴下方束成一股,再加上他因为常年暴晒而变黑的肤色,看起来甚至有些朋克。
  只有那双眼睛透出了一些端倪。
  他的眼眶深深凹陷,显示出一种久经失眠的疲态,尽管是在夜晚,柏灵依旧能够看见他下眼周略略发青的眼袋。
  柏灵的目光像掠过水面的燕子,只在申老将军那边轻轻一点就收了回来,当申集川觉察到某种实视线回望时,她已经看向了建熙帝那边。
  黄崇德在御座后对着柏家兄妹轻声道,“不用多礼了,人既然来了,就赶紧商议着吧……”说着,他看向太医们的一侧,声音诚恳地道,“申老将军这身体,就仰仗诸位了。”
  太医们纷纷站起身,向着御座的方向躬身行礼。柏灵听见申集川那边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这位老人家显然不喜欢黄崇德方才的说法。
  这一次的商讨格外沉默,一方面是申集川那边的情况和贵妃当初也有几分相似,他们都出现了整晚整晚的失眠噩梦,先前贵妃那边的水有多深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北境四州风云变幻,申集川又是那样重要的一个角色,若是出了半点差迟,难保之后会被如何牵连……
  而另一方面,在这段时间以来,经由柏奕之手毙掉的处方不胜其数,而在这其中,基本上所有掺了水银的药方都无法安全通过动物实验——可朱砂偏偏又是安神镇惊的名药,像申集川这样心悸易、失眠多梦的情况,用朱砂辅以食补再合适不过。
  再加上现在建熙帝就在一旁,众人说话间都有些拘束,颠来倒去都是在说些浮于表面的场面话,一旦被秦康点破向深了去问,在场人便像鹌鹑似的低下了头,作出一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样子来。
  秦康听得有些微恼了,他咽下心头怒火,良久转头看向柏家三人的所在,“世钧,你觉得呢?”
  柏世钧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几次拱手似是要说什么,却又将手放下,最后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我也没什么想说的。”
  柏奕和柏灵不约而同地扶住了额。
  御座上的建熙帝挑起了眉,低低唤了一声,“……柏世钧?”
  “臣在……”
  建熙帝沉了沉嘴角,“想说什么,说。不要隐瞒!”
  柏世钧周围的人群纷纷往旁边退了一步,在他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半径在三四步左右的空旷地带。
  “臣不是想隐瞒什么,”柏世钧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又惹上事了,但一时间又不得脱身之法,只好硬着头皮答道,“臣只是觉得……申将军这个情况,没法治。”
  众人哗然,连黄崇德都略略睁大了眼睛,“柏太医,休要在圣上面前胡言。”
  “不是,不是,”柏世钧连连摇头,“臣说的没法治,不是病得重了救不回来的意思,而是……呃……”
  见柏世钧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一旁王济悬挤了挤眉眼,章有生立刻开口逼问道,“那你是想说什么?圣驾面前,你可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
  “那不如章太医来讲好了。”柏奕在一旁冷冷说道,“我父亲就是嘴慢了一点,这都等不了?”
  “呵,是嘴慢,还是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