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64节
  曾久岩沉吟了好一会儿。
  “……其实你要真想去,我也就舍命陪君子了。”
  看着眼前少年郑重其事的样子,柏奕有些诧异,“……呃,我之前是听人说过,这一片山林的道观里有两位郡主长居修行,你们说的‘宜宁’,是这两人中的一个吗?”
  “对。”曾久岩点了点头,“她的事你可能不太清楚,但反正我们几个都吃过她的亏。她不是经常下山,一般都是年节的时候才进宫觐见。每年皇上都要让她在年节里给我们讲道经,一讲就是七天,每天从卯时一直讲到晚上酉时,期间还要斋戒……这个老女人真的太狠了。”
  “等下,”柏奕皱起眉,“这个‘宜宁’郡主今年多大啊?”
  “三十七啊。”曾久岩答道,“你以为?”
  第四章 两位郡主
  柏奕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个“宜宁”的封号让他忽然想到了宫里的那位宁嫔娘娘。
  是不是名字里只要带个宁字,性情就一定会往相反的方向走?
  “三十多岁的话……”柏奕在心里算了算,略有些不解道,“怎么好像没听过哪位王爷有这么大的女儿……”
  “这两位郡主情形不一样。”曾久岩答道,“非要追溯起来,她们俩的血脉其实远在建熙、天启两代之前。”
  柏奕坐直了一些,开始认真听曾久岩的讲述。
  “我其实也有点算不清具体是多少年前了,总之当年是一位亲王生了两个女儿。这两姐妹不爱红妆爱武装,在父亲死后佯作得了不能见风的重病,整日在王府里修养,但其实暗地里扮作男装一道入伍,还真让她们给蒙混过关了,结果这一随军就是四年。
  “四年里,两人都奋勇争先,一个从普通兵卒闯杀成了千夫长,另一个则被编入先锋营成了将官,非常厉害。但因为她们一直拒绝进京受赏,最终还是引起了上面的注意,加上那个时候她们是女儿身的事又刚好被同袍察觉,所以两姐妹不得不各自承认了身份,等消息传到京城,朝廷才惊觉两个郡主原来早就不在王府了。”
  柏奕听得笑了起来,“京里的帮手倒是瞒得漂亮。”
  曾久岩连连点头,“可不是吗,大周虽然是有过几个女子上战场的先例,但在皇家这还是头一次,所以当时的内廷对这件事反应挺激烈的,但总体来讲都比较偏向负面,觉得这两人败坏了皇室的门风。所以战功全部用来抵过,就当无事发生。
  “当时年号是宁康,宁康帝虽然碍于家训不能作明面的赏赐,却将年号嵌入了这两位郡主的封号里,分别叫‘宜宁’和‘宜康’,此封号可世代沿袭,且只传给女儿。”
  曾久岩顿了顿,“这位宁康帝是我大周的第四位皇帝,差不多就是在那两位郡主之后,王侯之家的女子才开始松了束缚,那之前女人是不能去马场学骑射的。”
  柏奕点了点头,“所以玄青观里的两位郡主就是当年两位郡主的后人?”
  “嗯。”曾久岩点了点头,他有几分感慨地后仰,一手扶着船舷,一手轻轻晃荡杯中的酒,“当年的两位郡主要是知道自家的后人现在在山上打坐问道,整天把礼法规矩挂在嘴边,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变得和她一样清心寡欲,那她们怕不是要气得连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柏奕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哼笑,没有接话。
  船慢慢划到了湖心,四面烟波微芒,湖堤上的行人与远处的群山都变得遥远。
  除了站在船尾的船夫,此处再没有其他的人,两人的话题又不自觉地往家国战事上转,曾久岩将不久前驻北参军关山归朝的事情与柏奕说了一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曾久岩轻声道,“别看皇上对文官动辄打骂,对武将他一向是爱惜的,不然也不可能纵容申老将军回京之后一直蛰居在将军府中。只是现在有些事必须得他出面了,我听父亲说宫里其实挺着急的,还专门找了旧人去将军府上作劝谏,不过具体效果怎么样就不清楚了。”
  “是吗,”柏奕看向曾久岩,“这位申老将军……很有名吗?”
  曾久岩笑道,“你在京城不觉得,但你要是过了汝阳关,进了北境四州的地界,那申集川这三个字就是响当当的了。北境有三个州的兵力先前是在申老将军手里的,如果不是他拉出了一条连续的坚固防线,常胜也不可能在最北端的靖州府和阿尔斯兰部争锋。”
  “所以申老将军到底是为了什么回京的呢?”
  “听说是生病了,皇上特许他回京修养一段时间。”
  柏奕的目光亦认真起来,“是什么病?”
  “不知道,”曾久岩摇了摇头,“这个你在太医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之前张神仙说是邪祟,牛鼻子老道看谁都出邪祟,结果被申将军丢出府了。”
  柏奕微微凝神回想了一会儿,“我没听说太医院有谁接过将军府的诊……或者等我回去再翻一翻记录。”
  “哎,老将军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退不下来……”曾久岩两手交叠于脑后,他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忍着停住了口。
  谈到此处,两人都没有了在湖心垂钓的心情,曾久岩回头望了一眼站在船头的船夫,“蒙叔,麻烦靠个岸吧!”
  “啊……这就要回去了吗?”
  “不,我这位朋友想去玄青观的药田看看,”曾久岩答道,“麻烦您往西边去靠靠。”
  “药田啊,”船头的船夫摇起了船桨,“小侯爷的这位朋友是大夫吗?”
  “……算是吧。”柏奕轻声答道。
  小舟靠岸,曾久岩与柏奕一道往枝叶茂密的山林里走,这里的大树遮天蔽日,合抱之木随处可见,柏奕跟在曾久岩身后走了许久,都不见有什么平整的土地,眼见又快要绕回原点,柏奕试探地问道,“……所以,你也不认识路吗?”
  曾久岩叉着腰,“我上一次来玄青观还是七八岁的时候我爹带我过来的,谁没事儿跑这儿来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柏奕看了看四面遮天蔽日的丛林,“我猜应该是这边,”
  他指着南面,曾久岩顺着柏奕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儿确实有一条小路。
  “那走。”
  不多时,两人果然看见一大片用浮木圈起来的水田。
  四月的莲芷还只冒着青青的花芽,看起来有一点像刚刚立起的内卷荷叶。
  曾久岩怔了怔,“神了,你怎么知道的?你来过?”
  “没有,”柏奕卷起袖子,踩着着岸边的黑色大石慢慢靠近,他小心地扶着一旁的枝蔓,“我也是前几天听我爹随口提起过,说莲芷喜欢近水的地方。需要水,但又不大能暴晒,我看这边越靠南的位置树越茂盛,猜他们可能会在这个地方挖个池子来养。”
  曾久岩恍然大悟,也跟在柏奕身后往前靠近。
  正当柏奕差不多快要走到离岸最近的一块水田时,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带着警惕的女声,“什么人?”
  曾、柏二人同时回头,见高处站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她双眉倒竖,还未等两人解释,就接着问道,“我家郡主的玉兔刚刚往这边跑来了,你们见了么?”
  第五章 所谓玉兔
  郡主……
  曾久岩和柏奕都有些不自觉地心一沉——这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吗。
  “什么玉兔。”曾久岩皱起眉,“我们没见过啊。”
  站在山石上的少女定睛瞧了瞧,似是这会儿才认出了来人,她轻哼了一声,“原来是定边侯府的小侯爷啊。”
  曾久岩愣了一下,“你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那少女的脸又冷下来,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着急和恼火,“方才我们郡主的兔子明明就是往这边跑了,我追到这里才不见的,是你们就是你们,不是你们也是你们,快些把我们郡主的兔子还回来!”
  柏奕颦眉,只觉得心中被眼前少女的趾高气昂激起了几分厌恶。
  曾久岩看起来并不生气,宜宁郡主那种人肯定是不会养兔子的——那眼前这个丫鬟应该就是另一位宜康郡主的人。
  掐指一算,宜康今年应该和柏灵差不多年纪,曾久岩笑道,“郡主丢的是什么玉兔啊,既然走丢了,我再送一只?”
  “赔?就怕是小侯爷想赔也赔不起呢,我们郡主的玉兔是上个月观里几位师傅打醮时突然出现的,通体雪白,一点杂毛都没有。师傅们说是几百年都遇不上一次。”
  说到这里,那少女冷笑了一声,“小侯爷想去哪里赔一只这样的祥瑞?”
  “原来是祥瑞啊,那我们确实没见着,”曾久岩从容地向着少女摊开手,“不信你来搜,我和这位公子身上肯定一只兔子都没有。”
  “呸!”那少女微红了脸,“小侯爷你耍流氓到别处耍去,道门清净之地,岂容你们在这里放肆!”
  曾久岩笑了起来,“你这个小丫头也是的,讲点道理好吗——”
  少女绷紧了嘴角,“反正我认得小侯爷,你们要是想耍赖,我回去就和我们郡主说,到时候告到你们曾侯那里去。”
  不远处的山石后面,十三岁的宜康郡主也正忍着笑,她躲在那里听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比较顺利——甚至说,盈香的嘴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
  她今早就在观上看见了曾久岩的小船,自然也看到了坐在曾久岩身旁的柏奕——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这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但在看到两人的船渐渐朝着玄青观这边驶来,她就带着盈香飞快地下山了。
  说起来也巧,今天宜宁姐姐不在观里,没人在旁边唠叨她。
  宜康默默听着外面的争执,心里也把握着时机——差不多就是现在,自己应该泪眼盈盈地起身,出去找兔子了。
  “所以,只要是通体雪白、一点杂毛都没有就可以了吗?”一个陌生的、好听的男声响起,“还有别的什么特征?”
  宜康的动作忽然停在那里,她扶着山石,犹豫着望向前方。
  “没有了,”盈香冷声道,对着柏奕,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客气了一点点,“怎么?你是想帮忙找吗?”
  “我和小侯爷都没有看见什么兔子,没有帮忙的必要。”柏奕答道,“不过看在小侯爷的面子上,如果你们郡主实在喜欢白兔,让她明日派人去太医院西柴房找我就是了。”
  盈香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你说的这种祥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我那里要多少有多少。”柏奕冷静地答道。
  盈香愣了一下。
  ——这个剧情,有点不太对啊?
  ——这时候应该是郡主及时出现,虽然伤心但却依旧善解人意地表示不再追究啊?
  柏奕瞥了一眼高处的少女,眼色中带着几分冷峻,“……还有,你主子真该好好教教你怎么和人说话,既然是名门之后,就不该放着你这样的恶仆在外面胡乱咬人。”
  盈香先是一愣,继而眼中透出几分羞恼,“你——”
  “走吧。”柏奕轻轻拍了拍曾久岩的手臂,“我们再到别处去看看。”
  曾久岩大笑着转身,两人身轻如燕地踩着湖岸的石头跑开了。
  “等等!”盈香在他们身后大喊,“你叫什么还没说呢!”
  “都说了去太医院西柴房,”柏奕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叫什么很重要吗?”
  盈香望着两人消失在不远处的树影之中,她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回过身就看见宜康郡主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郡主……”
  宜康摆了摆手,看起来并不在意,虽然今天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相识吧……不过总算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原来他就是那个,在内廷验药的柏奕啊。
  ……
  傍晚,已经回到家中的柏奕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一直摁着肩膀的柏灵。
  “所以你在就家自己待了一天,就把胳膊给扭了?”
  “嗯。”柏灵认真点头,“十四已经帮我看过了,说是没事,就是这两天会有点难受……哎呀——你别看了——快去帮我打水烧水——我要泡茶!”
  柏奕随即哈哈笑了起来,他被柏灵推出了门外,只好叹了口气,卷起衣袖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道,“……能待在家里好端端把胳膊扭了,也是一种本事吧。”
  柏灵有些好笑地瞪了柏奕的背影一眼——这会儿在这耍贫,我要是把今天韩冲登门的事情说出来,一准吓得你马上跑过来嘘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