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97节
  恭王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重重地坐在了身后的坐榻上。
  “怎么会这样……”恭王慌忙地回忆着近日来的种种,“胡师傅是户部侍郎,父皇不可能这么对他....”
  小厮已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只是不住地磕头,“王爷!求求您去我们胡府看一眼吧,求求您救命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夫与妻
  书房发生的事情很快惊动了恭王妃,她披了外衣,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成了一个髻,健步如飞地赶了来。
  一路上,前来通报的宫人语速飞快地讲起书房发生的种种。
  听到一半,王妃脚步迟疑了一会儿,“那小厮现在还在王爷的书房?”
  “不在了,奴婢走的时候王爷就送他出去了,还给了五十两银子抚恤,让他往后好好照顾自己。”
  甄氏这才又提着衣摆,恢复了先前的步速,当她踏入书房的院落时,就听见了丈夫训斥儿子的声音。
  她在外听着,心中微微有些惊讶——已经这个时候了,世子竟还在书房中,没有去休息。
  屋中一片狼藉。
  地上满是被掀翻打碎的砚台和墨迹,世子俯身跪在屋子中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恭王瘫靠在坐塌上,闭着眼睛,一手扶着额头。
  甄氏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手轻轻按在了儿子的肩膀上,心疼地望了他一眼。
  少年撇过头去,面色铁青,并没有看母亲。
  “回去休息吧。”甄氏的手在世子的后背温柔地拍抚了两下。
  恭王依旧仰卧在那里,没有阻拦。
  世子这才站起身,拿衣袖擦了擦眼睛,一声不响地踏步走出了房门。没走几步,那脚步声就飞快地跑远了。
  “完了……全完了。”恭王这时才发出低低的哀叹。
  甄氏看见恭王脚边的信,料想那就是方才家奴提到的诀别信了,她上前俯身拾起,也飞速地扫了一眼全文,而后便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火焰很快舔舐上来,甄氏随手将它丢在了一旁的铁盆中。
  “王爷,保重身体。”甄氏缓缓地说道,她走到恭王的身侧,坐下给恭王捶腿,“事情臣妾都听说了,胡师傅突遭此劫,也实在是冥冥之中各有命数……”
  恭王推开甄氏的手,他望向甄氏,声音压得极低,“不,不是命数,这是父皇在惩罚他,也是在惩罚我。”
  甄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也没有多问,只是两手稍稍调整了一下恭王的位置,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甄氏的十指没入恭王的头发,一番揉按过后,恭王也觉得人舒服了些。
  他两眼通红,鼻腔里带着些许哭腔,和甄氏说起了自己与胡一书谋划着试探承乾宫司药柏灵的事情。
  甄氏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
  “那王爷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恭王沉默了片刻,紧紧抱住了甄氏的腰,“我……我明早就进宫去向父皇请罪!就说是一时糊涂,听了谗言——”
  甄氏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背,一向总是笑着的眉眼此时也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但很快,她的表情又恢复了平和,柔声道,“臣妾倒是觉得,王爷不必惊慌。”
  恭王的哽咽忽地停住了,他茫然地抬起头,“王妃何意?”
  “臣妾觉得,既然胡师傅临走之前,将他的一家老小托付给了王爷,王爷今晚就该去胡府,把胡家的妇孺老小都接来。”甄氏轻声地说。
  恭王几乎立刻狠狠地摇起了头,“这个时候我去把他一家老小接来,父皇那边……不,不,不能为了他们激怒父皇。”
  “……”甄氏强忍着叹息,低头笑道,“王爷可有认真看方才胡师傅的那封信?”
  恭王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悲戚不幸之中,“……信怎么了?”
  “胡大人在信中将话说得那样决绝,定然是抱着要为王爷扛下所有罪责的决心。但他今晚泥足深陷,写这封信的时候,大概也知道这信也许未必就能送到王爷手中,所以他在信里闪烁其词,臣妾想,就是为了避免信件落于外人之手,反而节外生枝了。”
  恭王怔怔地望着妻子,“……是吗?”
  “是。”甄氏点了点头,“就算有人要拿这件事来参奏王爷,也得拿得出证据才行。臣妾相信胡大人办事的缜密,必不会留下什么大的破绽。王爷不如咬死了这件事你不知情,全然是胡大人为了王爷,一腔热血之下,做了些他不该做的事情。”
  恭王的眼睛这时才微微亮了起来。
  甄氏轻轻拉了拉恭王褶皱的衣肩,又接着道,“再则,胡大人毕竟是世子的老师,即便皇上真的一怒之下要对他一家下杀手,王爷也须得拼死相争,保下胡师傅的家人才行。只有这样,您才算不辜负自己仁德的名声……天下人,都看着王爷呢。”
  恭王深吸了几口气,“王妃说得有理……有理,本王明白了……”
  甄氏扶着恭王坐起来,“臣妾来时,已经命人在外备好了马车,王府里收拾几间空屋出来也就几盏茶功夫的事。”
  甄氏笑道,“那臣妾就在家里等王爷回来。”
  “…好!”
  此时已过了夜里子时,在侍候完恭王更衣之后,甄氏一路相送到王府门口,然后站在门中目送王爷的马车远去。
  深夜的虫鸣萦绕在甄氏的耳畔,随着恭王的马车消失在街角,她脸上的笑意也淡淡地隐去了。
  论起来,恭王其人的样貌、才学,放在大周历代的王储之中也绝非平庸之辈——说他人情练达、世事洞明也不为过。
  然而这些都是有前提的,恭王的通透和聪颖只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才能得以展现。一旦遇上意料之外的危难,他就忽然变得暴躁不安、刚愎自用,连平日里最基本的判断也下不了,整个人竟像是失了智一般变了个人。
  若不能好生安抚下来,不知会闯出多大的祸事。
  甄氏终于叹了一声,对一旁的侍女道,“给胡家老少准备的客房都布置得如何了?”
  “回王妃,方才小红她们来回禀过了,挑了西边的福安苑,这会儿已经都准备好了。”
  “福安苑……名字倒合适,我去看看。”甄氏转身便要走,忽地又像想起什么,略有些疲惫地对一旁的丫鬟说道,“去帮我煮些茶来。”
  ……
  平京统共四城二坊十二区,其中东北一侧遍布了老派达官显贵的居所,西北一侧多新贵,宅院也新一些。
  恭王府毗邻紫禁城,离皇宫很近,离胡家的老宅也不远。
  当挂着恭亲王府灯笼的马车缓缓驶入胡府所在的街道时,镇守值夜的锦衣卫们已经取出了无常本飞快地记录了此刻的时间。
  “快去宫中回禀,如圣上所料,恭亲王来接人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君心不可测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正门前。
  车帘挑起,恭王踩着家奴的背下了车,已有两个锦衣卫走下了胡府的台阶,挡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前方。
  “参见王爷!”锦衣卫们跪下行礼。
  恭王没有看他们,而是抬头望了一眼胡家的匾额。
  一向古朴典雅的胡家府邸,在这个被锦衣卫围了家的深夜,竟显示出几分阴森萧瑟来。
  “辛苦了,都平身吧。”恭王低声说道,虽然已经拭去了脸上的泪痕,但他的眼睛还是肿胀着,显得比以往更加憔悴。
  他看了看眼前的锦衣卫,“你们还在这儿守着,是父皇的命令吗?”
  “回王爷,皇上说怕胡大人深夜上任,来不及料理家中事务,就派我们先来看看。”
  恭王心里一阵惊寒,嘴角略略抽动,表情与声线仍努力保持着平静,“那你们料理得如何了。”
  “我们已经清点完府中的陈设,”说着,锦衣卫双手举起一道卷轴,“都在这里,王爷可以过目。胡大人说既是要北上抗金,他家中诸事也要一切从俭,所以临行前遣散了大部分家仆。不过皇上想着这毕竟是胡家的祖宅,还是应该为胡大人留着,但现在家中既然没有了仆从,我们就来先替胡大人看着门户。”
  恭王接了卷轴,作势看了一眼,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
  锦衣卫的这些解释与先前胡一书小厮的说法,可谓是南辕北辙。他们竟将自己摘得如此干净,把胡一书连夜贬谪北上的事粉饰得如此太平。
  反正胡一书此刻已经不在京城,事情原委究竟是怎样,也全凭这些锦衣卫的一句话。
  恭王心中一阵后怕,这时才惊觉甄氏的判断是如何有远见——他先前竟未预料到这是父皇对自己的一场试探,看看他究竟是否会在此时出现,救胡家于危难。
  倘若他今晚因为心虚没有来,真是不知到了明日会是怎样的境况……
  “胡老夫人他们呢。”恭王低声问道。
  “老夫人她们此刻应该都歇下了,”锦衣卫恭敬答道,他抬头有些疑惑地望向恭王,“不知王爷这么晚来,是要做什么?”
  恭王喉中微动,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来接胡老夫人去王府暂住些时日。”
  “这……”锦衣卫面面相觑,似是有些不解和为难,“好端端的,王爷突然说要来接人……”
  恭王略略皱眉,打断道,“本王知道胡大人下令辞退府中下人是好心,但老夫人年纪大了,也经不住突然清贫的日子。他既已北上报效朝廷,本王便不能让他家眷无凭无依。”
  说着,恭王的声音冷了几分,“皇上让你们在此看守,也不是在看管犯人吧。”
  “王爷这是哪里话,当然不是了!”锦衣卫们连忙否认道,“只是我们明早还要入宫向圣上面禀此事,有王爷这句话,我们就好回话了。”
  “王爷仁厚!”
  锦衣卫说着便让出了路,在一片盛赞中,恭王只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但又实在说不出具体的缘由来。
  在一人的领路下,恭王与同行的几个侍卫、家奴一路来到胡府的内宅。
  今夜胡府里没有一盏灯笼是亮的,目之所及的所有亭台楼阁,都在暗夜中带着模糊不清的深蓝轮廓。
  绕过一处水榭,引路的锦衣卫遥指前方的庭院,“就在那里了。”
  恭王停下了脚步,身旁的太监则快步上前,脚步轻快地进了院子。
  不多时,那小小的庭院里,竟走出了胡老夫人、胡夫人、两个姨娘、还有四五个孩子——恭王一眼认出,为首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胡一书的长子胡律。
  这么多的人啊,竟都挤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惊恐和茫然,火把的红光映着他们苍白的脸。
  内宅的女人们虽然平日里并不参与朝政,但在数次内宫的家宴上与恭王都有一面之缘。有几人认出了不远处的王爷,眼中瞬间燃起希望,但唇齿颤抖间,又无人敢先开口喊出声。
  恭王这时上前,先扶住了胡老夫人的手,低低地喊了她一声。
  胡老夫人两眼昏花,这时才看清了来人,片刻的发怔之后,眼泪便流了下来,她丢了手杖就要给恭王下跪,恭王两手托住了她,低声道,“一书委托本王来看看……”
  什么也不必再说了。
  胡老夫人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攥着恭王衣袖,久久没有松开。
  在几个太监的搀扶下,胡家的八九口人终于在这天的后半夜出了府,上了恭王带来的三辆马车。
  临行前,恭王又亲自向锦衣卫询问了几句对胡府的看守处置,无非是一些做好防火防盗的老生常谈,那锦衣卫连连点头,虽是应承了下来,但看起来却有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恭王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也为难?”
  “倒不是为难,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