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96节
  青莲点了点头,然而片刻之后,又用力地摇头说道,“除了胭脂姐知道我过来了,其他人应该都没注意到的,因为我是趁大家不留神的时候——”
  这边话音未落,外面的调侃声已经传了进来。无非是质问既然人在承乾宫,为什么缩在屋里不见人,方才明明看见有下人偷偷跑进东偏殿,分明就是去通风报信的云云。
  青莲的话止在半路,再也说不下去了。
  柏灵叹了口气,伸手在青莲面前比划了一下,“以后我没有喊你的时候....你就离我远一点,不要自作聪明。”
  柏灵随手沾水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而后便出了东偏殿的门。
  说也奇怪,原本尽讥诮讽刺之能事的金枝,在看到柏灵的一瞬竟是立刻住了口,且换了一张浅笑的脸,对着不断走近的柏灵恭敬地唤了一声,“柏司药。”
  “别喊我,我不认得你。”柏灵望着她道,“我也不认得你家主子,这么三番四次地登门骚扰,是欺负贵妃在病中,不能动手收拾你们吗?”
  “我——”
  “还愣在这儿干嘛,”柏灵看了一眼身旁的婆子,“去咸福宫找人啊,去和宁嫔娘娘说林婕妤今晚又来闹事了,咱们的人怕是顶不住。她们要再不回来,一会儿承乾宫都要被人掀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金丝囚笼
  几个婆子愣在那里,但都没有动。
  郑淑临走时有过吩咐,不论这边发生了什么,都得先压着。且不说今日贵妃心情大恸,已经伤心得晕厥了一次,就是在往常,郑淑也绝不允许下人们把什么恼人的事情往贵妃眼前送,以免娘娘牵挂起来,心情更加郁结。
  众人都进退维谷,一时僵持在那里。婆子们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柏灵,见她脸色还是和和气气的,没有半点恼怒的样子,更是迟疑着拿不准主意。
  于是这半晌,竟是没人说话,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金枝仍旧面色如常,但站在金枝身后的几个储秀宫宫女脸色就明显有些发紧了——屈贵妃一向是个息事宁人的主,所以趁着贵妃不在的时候在这儿闹一闹,她们是没什么顾忌的。
  且不说这些承乾宫的宫人们没胆拿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给贵妃找不自在,就算这些人真的跑去和贵妃说了,屈氏菩萨一样的人,肯定也是从宽处理,压根儿就不会有什么后果。
  但要是传到咸福宫宁嫔的耳朵里,那可就真的不一样了……
  金枝仍是笑着,上前道,“柏司药这是说的哪里话?哪有人闹事?不过是某些个没眼力见儿的下人不会办事,才把好端端的一场见面给搅了局——”
  柏灵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生怕被金枝碰着了自己的衣服,“那就请金枝姐姐自己回林婕妤那儿去领罚,我们承乾宫不给储秀宫调教下人。”
  一旁几个年轻的宫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婆子们皱紧眉头,抬起手就作势要打,但也只是瞪着眼睛把这些不懂事的年轻宫人撵了下去,然后扬眉吐气地站在柏灵后头,一副看笑话的样子望着眼前的金枝。
  金枝的脸这才略略有些烧起来,但好在夜色浓重,谅旁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沉住一口气,仍是皮笑肉不笑地晃了晃自己手上一个盖着猩红色绒布的包袱,仿佛没听到刚才柏灵的揶揄似的,双目盈盈地往前凑了一步。
  “哎?柏司药哪来这么大火气,老话还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呢,我们今日可是给你送礼来了,柏司药就没点容人的肚量?”
  柏灵也笑了一声,像是完全听不懂金枝话里递来的台阶,只是冷声道,“什么伸不伸手的,这种小打小闹的把戏多没意思。你们要闹,那我们就往上头闹,往大了闹,把天捅破了,才好叫你和你主子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说得金枝心中微微一颤,只觉得眼前的柏灵口冷心冷,话里话外全都是刺。她轻哼了一声,“这话说的……我们怎么会不知道。柏司药可厉害着呢,今日一言不合就去司礼监堵门的事,只怕是已经在这宫里传遍了——”
  一旁青莲皱了眉,又拉了拉身边胭脂的袖子,“什么堵门呀?”
  胭脂屏息凝神地望着眼前柏灵与金枝的对峙,哪有闲情来给青莲讲这个,不甚耐烦地将衣袖从青莲手中抽出,皱眉“嘘”了一声。
  青莲只得闭了嘴,继续听,继续看。
  “……总之,今晚我来,就是来替我们娘娘给你传个话,我——”
  金枝还没有说完,柏灵再一次打断了她,“你要传的话里包括刚才那些阴阳怪气的讥讽吗?”
  “……?”
  “刚才你在门外的叫骂,我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柏灵轻声道,“如果是林婕妤让你来骂的,那勉强算个主子训话,贵妃要是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如果不是……明天我就会写折子递给内侍局,追究你今晚夜闯承乾宫且出言不逊的罪过。”
  金枝的脸这时才微微泛白,她咬住了唇,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了。
  “到底是不是你主子命你传的话。”柏灵忽地抬高了些许音量,“说吧。”
  片刻的沉默之后,金枝捏紧了拳头,“每一句都是我说的,不关我们娘娘的事。你要告就告,难道我还会被你一个小丫头给吓——”
  “就你刚才这句,我也要告。”柏灵的目光看向金枝和她身后的宫女们,“我是皇上钦点的承乾宫司药,可不是什么小丫头。这都拎不清,你还是别在宫里干了,丢人。”
  这下是真的撕破脸了……
  婆子们一面觉得心里爽快,一面又隐隐担忧起来。
  基本上金枝每说一句话,柏灵就顶回去了一句,而且招招呛得人肺管都要冒烟——天知道这下她要和林婕妤结下多大的梁子。
  那一头金枝气得发抖,却又不能发作,脸上紧绷着的表情近乎扭曲,她忍着怒火,勾起嘴角,也不再多说什么,双手将怀里的包袱递到柏灵面前,一字一顿地开口道,“这是我们娘娘的谢礼,请柏司药,笑纳。”
  “谢我什么?”柏灵问道。
  “谢司药允诺将来医治之礼。”金枝拧着一张脸说道。
  说着,她已经单手拉开了系在包袱一头的线,只听得“倏——”一声,猩红色的绒布抖落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花纹繁复,看起来极其精致的金色鸟笼,笼丝圆润纤细,齐整妥帖地与鱼脊背似的横圈垂直,中间的凤凰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块被打磨得无比细致的半月形金板,在两侧灯笼的昏暗光线下,映照出温润的光泽。
  周围几个婆子看了一会儿,彼此窃窃私语起来,脸色也变得不好看。
  “就是一个普通的空鸟笼子呀。”一旁青莲低低地说道,她再次拉了拉一旁胭脂的袖子,“以前我爷爷玩八哥、画眉什么的,就用的这种雕花笼……怎么大家看起来好像都不大高兴的样子……”
  胭脂的目光还是紧盯着不远处的柏灵与金枝,轻哼了一声,调笑着靠向一旁的青莲,低声道,“这种笼子行话里叫‘小五圈’,你瞧见那笼顶上的天井没有?”
  “嗯……”青莲努力盯着金枝手里的鸟笼看了一会儿,“这,完全看不清啊。”
  “你这眼睛还是挖了得了,反正长着也不看事的。”胭脂翻了个白眼,又小声道,“那个天井只有铜板大小,笼子里又没有放栖木,只在笼底放了一个半月拱的凤凰台……这种笼子,你知道是用来养什么鸟的吗?”
  青莲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这种笼子就是百灵笼啊,因为百灵是地栖鸟。”胭脂幽幽地笑了一声,眼里浮起几分看好戏的戏谑,“那个凤凰台就是让百灵鸟站着起舞唱歌,供人玩赏的地方,对面送这东西来,摆明了是要羞辱人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连夜被贬
  柏灵面色如常,忽然喊了一声,“青莲。”
  不远处地青莲愣了一下,然后慌忙站起来答了一声,“是?”
  “收了礼,送金枝离开。”柏灵轻声道。
  青莲连忙跑上前,双手接过青莲手中的金丝鸟笼,但她不知该如何请走眼前的这位大神,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伸手向宫门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柏司药还没告诉我这份礼物,你喜不喜欢呢。”金枝低声笑道,“这叫我怎么和我们娘娘回话?”
  “那就请金枝姐姐代我向林婕妤问安,”柏灵微微昂头,直视金枝的眼睛,语气放缓说道,“这份厚礼,我很喜欢。”
  金枝忽地掩嘴大笑起来,像是听了一个无比好笑的笑话,她摆着手,“喜欢就好啊,那我今日就不算白跑一趟。”
  说罢,她利落地转身,终于是踏出了承乾宫的大门,只是笑声依然在甬道上回荡。
  承乾宫的宫人们立即关上了门,几个婆子朝着金枝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接着就招呼几个年轻宫人打水过来洗地,用清水把刚才金枝等人站过的地方足足冲了三回。
  青莲抱着鸟笼子站在原地——柏灵一直在一旁和几个婆子说话,似乎是在商量今晚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和贵妃说。她虽然听不清具体的谈话,但从几人的表情和隐隐的音调变化上,她能感受到这位柏司药似乎是成功地把婆子们挨个儿劝服了。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么能说会道就好了……青莲出神地望着柏灵的侧影。
  柏灵觉察到视线,转过头来,“你怎么还在这儿?”
  青莲一瞬间回过神来,“啊……鸟笼,因为这个鸟笼,刚才司药说要我拿着——”
  “你先去找把秤,称一称这个笼子多重。”柏灵轻声吩咐道,“称完先收起来,等明早你再跑一趟内务府广储司,找那边的老师傅验一验这金子的成色,再来回话。”
  “是!”青莲用力地抱紧了笼子,头也不回地往储物间跑去拿秤了。
  这已经是今天柏司药第三次主动喊她的名字,而且还安排给她一个要去外头和人接洽的活儿,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就是不知道这么个东西,柏司药又是要称量,又是要验成色的……是想干嘛呢?
  这一晚,直到柏灵入睡的时候,屈贵妃仍旧没有回来。
  但宝鸳匆匆赶回了东偏殿传话,对柏灵说贵妃提出要把后天的咨询时间提到明天晚上。柏灵答应之后,她又趁着夜色一路跑回了咸福宫。
  今夜贵妃似乎是打算在咸福宫过夜了。
  某种程度上说这算一件好事,在经历了持续一天的大小波澜之后,柏灵已经疲倦到极点,几乎是沾枕头就着。尽管身体和精神上都有一种隐隐的透支感,但这一晚的睡眠却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沉稳。
  她心中怀中某种船只开拔的踌躇和隐忧,并在这一晚的梦中梦见了风平浪静的大海。
  ……
  也便在同一晚,一封急递送进了恭亲王府。
  信函送来时,恭王正挑灯夜读,世子在一旁抄写前朝的《名臣传》。
  尽管恭王读书读得聚精会神,但世子那边已经是呵欠连天,尽管如此,他也实在不敢在父亲面前明着表现出困倦,只好强忍着睡衣,不断地擦拭眼中涌出的湿润眼泪。
  外面的门已经在半个时辰里接连被敲响了两次,两次都被恭王回绝不见,当敲门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恭王脸上已经有些恼了,他唤来一旁值夜的宫人,厉声问道,“外头的人是谁?不是说了本王今晚夜读,不见人吗?”
  那宫人低着头跑出去问了问,而后回禀道,“回王爷,是胡大人派人送了信来,请王爷即刻查看。”
  恭王皱紧了眉头,“他人呢?也在外头吗?”
  “没见着胡大人来,来的只有信件。”
  “那能是什么急事!也值得半夜吵本王读书!”恭王不满地摔下了手中的书册,“信呢,拿来给本王看看!”
  宫人的头俯得更低了,他面向着恭王退了出去,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封信。
  不远处的世子此时被父亲陡然而起的怒火激得困意全消,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用余光全心全意地观察着父亲的表情。
  信笺在恭王手中抖落开,借着烛火,他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然而片刻之后,恭王刷地白了脸。
  “送信的人呢,快让他进来!”
  这声音里再无了半点火气,在被信中的坏消息当头棒喝之后,恭王的语气里就只剩下了震惊和恐惧。他惊魂甫定地坐在位置上,两手都攥成了拳头,那薄薄的信纸霎时间就被他握得皱巴巴。
  来人很快进了书房——那是常年跟在胡一书身边的小厮,此刻他眼睛肿胀,满眼血丝,一看就是才痛哭过。
  “一书呢!?”恭王上前直接把小厮扶了起来,“这封诀别信是怎么回事?他人呢?”
  小厮抹了抹眼泪,哽咽着道,“我家先生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京郊了。”
  “什么情况!”恭王不可置信地高呼了一声。
  小厮磕了个头,接着道,“事情实在来得太急了,夜里府里忽然来了一伙儿锦衣卫,带着陛下的手谕说要我们家先生连夜北上,接手抗金粮道一职,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家就被抄了!”
  “抄家?”恭王瞪大了眼睛,“锦衣卫抄家了?”
  “没抢也没砸,就是把府里上上下下的东西都登记了一遍,然后还把所有的下人都给逐出了府,”小厮哭得涕泗横流,“但我们老夫人和夫人,还有小少爷这会儿都在府里被扣着。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生临走前急匆匆写下这封信托我给王爷送过来,求王爷救一救老夫人夫人还有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