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0节
  “不要和这些人动气,都在太医院磨了这么些年,你的性子怎么还这么火躁。”
  王济悬沉着脸,“师傅说的是。”
  秦老爷子往前迈了几步,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柏世钧道,“改日,可否请柏灵姑娘来,和我讲讲她那方子的道理?”
  第十九章 自家有本难念的经(推荐加更)
  柏世钧连忙躬身,“若真是妙方,等我回去,便与女儿将这方子原原本本地问清楚,明日就带来给老师傅过目,绝不敢有半点私藏。”
  秦康点头,“那……真是再好不过——”
  可秦康话音才落,就听见身后一人语调清冷地答道,“老院使,这样不妥。”
  老爷子转过身来,见是一直在一旁帮衬的柏奕,他略略抚须,轻声问道,“如何不妥?”
  柏奕声音清亮,“您刚才那句话不该问我父亲,而该问我妹妹她自己!”
  “柏奕!”柏世钧心里又急又怕,只担心柏奕少年心气,惹祸上身,低声训道,“不要这样和秦院使说话!”
  当着众人的面,柏奕恭恭敬敬地向着柏世钧行了个礼,却又丝毫不退让地接着答话,“方才您应该也听到了,这方子是我妹妹的机缘,不是我爹的机缘,能不能与人,我爹没有权利替我妹妹开口答应。”
  王济悬冷笑道,“一个两个,都还攥着不知哪儿来的偏方当宝贝,老院使看中了你们的方子,是你们的福分!不要不知好歹!”说着,王济悬又回头,放轻了口吻,有几分无奈地对秦康道,“师傅,贵妃痊愈,这都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您不要被一个黄毛丫头哄骗了!”
  秦康也不辩驳,摆了摆手,仍是笑着对柏奕道,“那这位柏兄弟,一会儿就替老夫问问,柏灵姑娘的意思吧。”
  柏奕双手举在身前,正色道,“是,柏奕一定将话带到。”
  人群就这样散了,柏世钧和柏奕仍在外面等着,直到宝鸳带着柏灵出来,两人才真的松了口气。
  出了承乾宫,一家人低着头,快步而沉默地往宫门走去。
  不论明日如何,总之今天的这一关,看起来是过去了。
  柏奕背着柏灵走在前面,柏世钧紧跟其后。出了宫门,柏奕的脚步越来越快,柏世钧勉强才能跟上,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柏奕,柏奕……等等爹。”
  柏奕转过身,“您又不是不认得回去的路,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
  “别这样……”柏灵不由得一下箍紧了柏奕的肩膀,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下去,就听见身后柏世钧开口认错,“是爹不对——”
  “爹,”柏灵有些无奈地转过头去,“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都回去再说吧。”
  虽然他们的院子离皇城并不远,但真正回到家时,天已经半黑了下来。
  经过了一天的担惊受怕,每一个人都有些精疲力竭,又渴又饿。
  柏奕一进家门,才一放下柏灵,就往厨房去了,柏灵坐着没歇多久,就听见柏奕在厨房喊她,“诶,柏灵!”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过去,探了头,厨房里问道,“怎么了?”
  厨房里一片昏暗,只能勉强看见柏奕的身子蹲在灶前,这里找找、那里看看。
  柏奕头也不抬,“你帮我从屋里拿盏灯来吧,这里好暗,什么都看不清。”
  “好嘞,”柏灵刚想转身回屋,忽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啊……家里的灯油昨晚用完了。”
  昨晚柏世钧一宿没睡,连带着烧完了最后的一点儿灯油。
  厨房里找东西的声音停了下来,柏奕站起来,拿胳膊擦了擦额上的汗,“那你告诉我,家里米平时都放哪儿的啊,我怎么看米缸里都是空的。”
  柏灵又愣了愣,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叹了一声。
  柏奕望着柏灵的表情,黑着脸道,“……你不要告诉我,米也都吃光了。”
  柏灵扶着额头,“对……中午那顿饭就是最后的三两米,今天宫里出了这么大事……我把要去买米的事儿全忘了。”
  柏奕随手将胳膊上的撸起的袖子放下来,原地蹲下,掩面叹了一声。
  柏灵往门边靠了靠,轻声道,“你别急,我去隔壁钟大娘家借一点儿米吧,总不会断炊的。”
  才刚要转身,柏灵就看见柏世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子后头,面色带着些许窘迫,“……没米了?”
  柏灵点头,“嗯,是。”
  “别去找钟大娘借了吧,外头的巷子里都有锦衣卫盯着,这时候和邻里来往,会让他们为难的。”柏世钧说着,伸手去掏腰间的钱袋,仔细捏了捏,只摸出了几个铜板。
  柏世钧脸色有点儿难看了,他把铜板全都取出来数了数,又有些为难地看向柏灵,“呃,爹记得,去年年终,太医院应该是给过一次特赏的例银……”
  柏灵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但也还是温声道,“爹,去年年终的赏银,已经全都用完了。”
  柏世钧一怔,“全都用完了吗?”
  厨房里的柏奕冷声道,“今天都三月初五了,您还指着去年的赏银过日子,您的钱真经花。”
  “不是,”柏世钧连忙辩解道,“那可是二两白银哪,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也够了啊,怎么就……”
  柏灵掰着手指算道,“您再好好想想,一月初的时候,您说书房里书放不下了,就去林家庄找林二伯打了一个书柜,为了防虫,还专门用的橡木;结果月底蓬莱书院又新进了一批《伤寒校注》的古籍,您说那个版本很少见,无论如何都得收一批;还有上个月,您新买的那批澄沁纸、渊明墨——”
  柏世钧已经听不下去了,颤抖着问道,“就……就都花光了?”
  柏灵点头,“是啊,您上个月的俸禄呢?本来前几天您就该给我了,我看您这些日子辛苦,就没催。”
  柏奕看向柏世钧,“钱呢?”
  “我……”柏世钧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看看女儿,又望望儿子,低声道,“我拿去……买药了。”
  柏灵也睁大了眼睛,“一整个月的俸禄都拿去买药了吗?”
  “也不全是……”柏世钧的脸涨得通红,“还买了一些肉和菜,还有鸡蛋什么的……”
  柏灵越听越摸不着头脑,“那这些肉蛋菜都在哪儿呢?”
  柏世钧不好意思去看女儿,就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那……林家庄那儿,不是有个老太太来去年我们院子里看过病么。我上次去找你林伯打书柜的时候,顺道就去老人家那儿看了看。她们家太穷了,除了她就剩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娃娃……药也买不起,我就、我就……”
  柏灵深吸了一口气,试探地问道,“您就把您二月份的俸禄,全拿给人家了?”
  第二十章 兄妹俩的盼头
  柏世钧面露难色,“问题是她那个情况,光吃药没用啊,老人家的病,一大半都是被饿出来的——”
  “好好好,我算是听明白了。”
  柏奕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撸起袖子,几步走到门口,“您看不得人家挨饿,就让你亲闺女陪你一起挨饿是吗?”
  柏世钧连连摇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蚱,一时话也说不完整,“我……我没想到啊,我就是、我就是以为家里还、还——”
  柏灵靠着墙,眼神有些无力,她也不看父亲,只是低声叹道,“爹,钱都不是大风挂来的,您每次来我这儿支银子,家里还剩多少余钱,我不都告诉您了吗?”
  柏世钧已经快哭出来了,苦着脸答,“我没留心听……”
  柏灵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柏世钧,眼里少见地蹦出了些许火星,声调也随之转高,“好吧,就算您不记得家里还有多少余钱,可您答应过的呀——每个月至少留二钱银子给家里……您怎么又一个人就把钱全花了呢?”
  不等柏世钧回答,一旁柏奕已经走上前,一把将柏灵抱了起来。
  他冷冷看着眼前不知如何是好的柏世钧,低声道,“别理他,哥带你出去吃顿好的,反正他自己不用吃粮食,喝西北风就管饱!”
  柏奕抱着妹妹就往门外走,柏灵只觉得鼻子发酸,什么也说不出来。
  临出门前,她回过头,见柏世钧一个人呆呆地僵在厨房门口,昏暗的暮色里,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没有生气的木雕。
  今天的巷子里没有什么人,也许是因为两头的巷口都有锦衣卫的马车。宫里的盯梢一向都是这样毫无掩饰,因为威慑也是这“盯梢”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柏奕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就知道身后已经跟上了尾巴。他侧目去看柏灵的表情,步子也随之慢了下来——怀里的柏灵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
  柏奕颠了颠手臂,声音轻轻的,“怎么哭了啊。”
  柏灵沉着嘴角,摇头说,“哎,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在这儿生活怎么这么难啊。”
  柏奕也叹了口气,他看着前路,“爹就是那样的人,对别家人永远比对自家人好,你别理他。”
  “可我还是好气,哎,他这样真是气死我了,”柏灵两手紧紧攥着柏奕后肩上的衣服,忽然又是一怔,有些懊恼,“刚才光顾着算账了,晚上到家鸡也没喂!”
  柏奕笑了出来,“别惦记那些鸡了,我们自己都还饿着呢,一会儿回来再弄。”
  柏灵喉咙动了动,她抬眼看向柏奕,“可你哪里来的钱呢?你们百味楼不是一年才结一次帐吗?”
  柏奕这才腾出一只手,在胸口掏了掏,取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轻轻抛到柏灵手里,笑道,“咱们今晚的任务就是把这一袋钱都吃完!”
  柏灵惊了,拿在手里颠了颠,只觉得沉甸甸的,再仔细捏了捏钱袋,发现里头是些铜板加上碎银,约莫估算也有一两之多。
  “怎么这么多……你一个月才多少银子?”
  “我二月初的时候就升职了,都忘了和你说。”柏奕脸上盈着笑,“现在,一个月八钱银子!”
  柏灵愣了愣,柏世钧一个月的俸禄换算成银两也就大概五钱。
  八钱银子……都够得上让一家三口顿顿吃肉吃上两个月了!
  “……以前不是才一钱吗?”
  “那是火夫的价,我现在是帮厨,”柏奕笑道,“不过帮厨也看你是帮谁的厨,我师傅万福顺是百味楼的金字招牌,我跟着他,每个月有分成银子拿的,所以一下就多了七钱。”
  柏奕顿了顿,又道,“我今早收到爹的信,就着急忙慌地去找师傅告假。他听说我家里出事了,直接把我一二月的月钱先结了,还怕我不够,问我要不要再和他支一点儿。”
  “……真好。”柏灵由衷叹道。
  “这算什么,”柏奕眼中的浅笑再次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万师傅一个月光百味楼的分红就有八十两,这还不算那些世家、贵胄请他上门的工钱和赏赐。
  “等我再熬两年,就算熬出头了,到时候不管去哪儿的后厨,月钱都至少二两起价!”
  柏奕又颠了颠怀里的柏灵,脚下步子迈得更大,“咱们的苦日子,也该到头了!”
  朝天街,大概是平京最繁华的地方,柏奕学厨的百味楼也在此地。
  夜间的灯火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在没有宵禁的日子里,整条街上都挂满了红灯笼。
  朝天街在京城的中轴线上,尽头就是宫门,柏灵很少往这一片来,更不要说看这里的夜景。
  然而不来看,就不会明白,为什么坐落在帝国东南角的平京,会被称为大周的心脏。
  三月,南国的杨柳已经抽出的嫩芽,朦胧的夜色中,数不尽的风流少年,如画美姬,在亮着灯的楼阁上传来歌与笑。
  街边随意一间酒坊饭堂,都是一掷千金的地方,出入其间的壕客犹如过江之鲫。曾照二十四桥的明月,也照着这热闹非凡的人间俗世。
  在这里走一遭,柏灵反而觉得自己与四周都格格不入,她望着这些灯红酒绿的莺燕之地,只觉得与他们近在咫尺,却又像是相隔两个世界。
  柏奕放下了柏灵,兄妹俩拉着手,在街上慢慢地走。
  这一路的店面鳞次栉比,柏奕一家家地讲给柏灵听。谁家的主厨有个什么独到的名菜,哪家的歌舞坊把哪家的头牌买了又给雪藏了云云,柏灵听得新鲜,一天的劳累全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