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1节
  最后,两人在一家深巷的鸡汤馄饨铺前停了下来。
  柏灵指着店铺,对柏奕道,“咱们今晚吃这个吧?”
  “就这个?”柏奕有些惊讶,“一碗馄饨才几个钱?我知道前面有一家淮扬小厨,话梅小排是一绝——”
  柏灵笑着扯了扯柏奕的衣袖,“我走不动了啊。”
  “不远,往前再走两三百米——”
  柏灵也不听,只是固执地拉上柏奕的袖子,“走吧。”
  柏奕无法,只得跟在柏灵的身后,往馄饨店的里头走去。
  第二十一章 柏灵的观察(推荐加更)
  这家馄饨铺不大,但每个进来吃馄饨的人都行色匆匆,衣着年龄各异。看得出来,这些多半都是在附近跑活的人,忙碌间隙也顾不上回家吃饭,抽点儿空档出来吃碗馄饨已是难得。
  店门前头一碗大锅,里头满是咕咚咚沸腾的水,老板手拿一个脸盆那么大的铁漏勺站在那儿,谁进来要碗馄饨,跑堂的一声吆喝,他便揭开一旁蒙着白纱的生馄饨,拿着铁漏勺,起手就是那么一捞,不多不少,一次正好十二个。
  馄饨在水锅要滚三滚,锅旁边老板已经排开了大碗,里头各种佐料葱花,紫菜虾皮,等馄饨煮好了,连汤下来一起蒸腾出一股子白雾。
  这热腾腾的一碗馄饨,在这送往迎来的朝天街,不知安慰过多少风尘俗客。
  两人坐下来,柏奕心里有些莫名的难受,虽然柏灵口口声声地说她饿了不想等,可柏奕还觉得,柏灵此刻就未必是真的饿成了那样。
  只是来这儿之后,穷日子过得太久,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花早就成了习惯,兄妹俩都心照不宣,一个给台阶,一个顺坡下。
  这种默契叫柏奕很不痛快。
  馄饨上桌,柏奕也不说话,一勺一个直接送进嘴里
  “小心烫——”
  “嚯——”
  柏灵那边话还没说完,柏奕已经把刚吃进嘴的馄饨吐回了碗里。这馄饨还没咬上一口,自己已经被烫出了眼泪,发出嘶哈嘶哈的呼气声。
  柏灵两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盯着柏奕的狼狈样。
  柏奕瞪了她一眼,“还笑,你有没有点儿良心?”
  柏灵一双眸子带着几分讨饶,“下次再一起去吃话梅小排嘛。”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你说清楚。”
  柏灵认真想了想,“等家里钱周转过来的时候。”
  “那没戏了。”柏奕扮了个哭笑不得的鬼脸,“爹这种人,不把家底搬空不会罢休的。”
  柏灵一手撑着脸,一手拿勺子轻轻搅了搅碗里的汤,被柏奕逗得笑出了声。
  柏奕这时才想起下午柏世钧一口就答应了秦康透露方子的事,脸色又是一沉,“对了,下午秦院使和爹讨教你方子来着,想让你抽空给他讲讲里面的道理,你赶紧想想怎么办吧。”
  “好啊,”柏灵想也没想地答道,“我都行,不过去太医院讲方的话,可能还是要等到娘娘确实有好转的时候,不然就是讲了,他们也不会信的。”
  柏奕有些意外,“你都行?”
  “嗯。“柏灵点头,“如果这东西能从太医院流传出去,可能就能帮上更多失眠的人,那不是挺好的吗。”
  柏奕不由得低头笑了笑,“早上还说我和柏世钧是一对亲父子呢,我看你才和他是一对亲父女……你写的什么方子啊,这么大方。看家本事不能随便透露,这道理不用我教吧?”
  柏灵听了前半句就笑了,后面看柏奕是真的有些担心,才静下脸,认真答道,“那不算看家本事哈哈,边都没挨着。我写的就是普通正念疗法里会用到的一些常见指导语,专门用来缓解娘娘睡前焦虑的。”
  柏奕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娘娘那边的情况怎样,你现在心里有底了吗?”
  “嗯。”柏灵点头,“多少有一点。”
  “说来听听?”
  柏灵不由得望了柏奕一眼,“很少见你对医事这么关心啊。”
  “这不是被逼上来了,没办法吗。”
  柏灵嗯了一声,索性搬起了凳子,坐去了柏奕的旁边。
  她拿着筷子蘸汤,把桌子当黑板比划,“早上呢,我和她聊了几句,我觉得差不多是这样……”
  “首先,那位娘娘意识清晰,定向力完整。言语通顺,同时病症也未引出幻觉、妄想,说明她有明显的自知力;
  “其次,她表情忧郁,主诉情绪压抑,时常感到疲乏、沉重,这段时间脑子慢记忆差,存在明显的睡眠焦虑,这些都是典型的抑郁症状;
  “第三,她有轻生念头,且多次实施,但是那个侍女宝鸳又说,她对太医院开的那些中药从来没有抗拒过,一直都非常配合服用。”
  柏奕点了点头,望向柏灵,“所以……?”
  柏灵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上划下一个圈,“这种情况,一般是中重度的患者,而且看起来,她的求生意志并不弱,反复轻生大概是抑郁症的折磨实在太痛苦了吧。”
  柏奕不确定地咕哝,“中重度,就是已经需要服药的那种吧?”
  “对。”柏灵肯定道,“但现在我们肯定是搞不到氟西汀、文拉法辛的,所以没其他退路,只能往单纯的心理治疗上走。”
  “嗯。”柏奕盯着柏灵在桌上画的圈,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事情就清晰多了,”柏灵把筷子放了下来,抻了抻脖子,“根上的问题到底是出在什么地方,我们暂时还没法追究,但至少可以先用一些技术性的手段,来帮她缓解睡前的焦虑情绪。正念疗法就很合适,它形式简单,一般都是通过一些简单的引导语,去指导当事人对当前脑海中存在的想法产生清晰的觉察,进而避免被焦虑的情绪抓住。
  柏灵接着道,“我把指导语写好,也和宝鸳、娘娘说了操作的方法和细节,如果不出意外,她的睡眠状况应该会在一两周里有改善。”
  柏奕点了点头,“你说的正念,是不是就和催眠一样?”
  “不是,两回事,更贴近冥想。”
  柏奕叹了一声,“太抽象了……你下次去给秦院使讲解的时候,也带上我吧。”
  柏灵歪着头,脸上疑惑更重,“嗯?你不是说以后都不碰医术了吗?”
  “我好奇呀,不行吗?”
  见柏奕不想说,柏灵也就不问了。她把汤碗重新挪到眼前,这碗浸在热汤里的馄饨,这时候差不多温度刚好,柏灵低头吃了起来。
  柏奕看着柏灵细嚼慢咽的样子,忽然道,“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这句感叹没头没尾,柏灵不动声色地抬眸,“嗯?难道你上一世也被抑郁症困扰过吗?”
  柏奕一笑,用力地摇了摇头。
  第二十二章 暗卫韦十四
  外头的月亮差不多升到了半空,两人也起身离座。
  离店前,柏奕又买了两打煎馄饨,用三层油纸包了个严严实实,才往家里走。夜里风紧,柏奕把煎馄饨包在了胸口,一手护着,一手牵着柏灵。
  天上的云缓缓浮动,月色时明时暗。
  一切明日的烦恼就这样留交明日去解决,两人谈天说笑,好像把今晚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去了脑后。
  然而这样的欢愉并没有持续多久,快到家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本应寂静空旷的巷口,此刻已经站了六七个锦衣卫,他们举着火把,面向着巷子而站——这显然比傍晚时多加了至少一倍的人手!
  柏奕和柏灵只觉得心一沉,都快步往前走,还没靠近巷口,一个脸生的锦衣卫就半拔了铁刃,将他们俩拦下,厉喝道,“干什么的!?”
  柏奕挡在柏灵前面,脸上带着隐隐怒意,冷声道,“我们家在这巷子里头。”
  “走走走!”那人表情颇为跋扈,有意无意地将半出的刀柄往柏奕身上撞,“里头现在有大事,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柏奕瞥了一眼对方泛着寒光的刀刃,强压了心中的厌恶,“请问是什么大事?”
  “嘿,我说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给脸不要?”那锦衣卫直接上手推搡,把柏奕往后推了三四步远,狞笑道,“这里头有乱臣贼子煽动谋反!再不走,你也按谋反论处!”
  “乱臣贼子?”柏奕只觉得心跳猛然加速,“你把话说清楚,谁是乱臣贼子?”
  那锦衣卫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他的话完全没有吓到柏奕,反而激起了对方骨子里的不服从。
  余光里,柏灵和柏奕都留意到,其他几个锦衣卫见状也向这边慢慢围了过来。
  不妙、不妙……
  那人往一旁狠吐了一口唾沫,厉声高喊,“三爷!这里有反臣同党!”
  话音才落,一阵刺耳的金属滑碰——那是极锋利的绣春刀出鞘的声音,柏灵只觉得几道寒光冷不防地扫过自己的眼睛。
  “你们干什么!”
  柏奕下意识地张开手,把柏灵挡在身后,还没看清刀在什么方向,就觉得颈口一寒——对方的刀竟是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肩上!
  死亡的迫近让他的脑海在一瞬间近乎空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身后柏灵发出了一声几乎贯穿长空的尖利高喊——
  “十四!!十四——!!!”
  这一声不仅把柏奕喊蒙了,连几个锦衣卫也蒙了。
  这姑娘是吓傻了吗,忽然乱喊些什么?
  只是下一瞬,几声清脆悠扬的弹响从几个锦衣卫的位置依次传来,众人只觉得手上一阵酥麻,竟是连刀也拿不住了。
  绣春刀接二连三地跌在地上,撞出铮铮鸣响!
  柏灵紧紧抓住了柏奕的手臂,拉着他往后连退了几步,然而夜色昏暗,两人没退几步就一起摔在了地上。
  明月又一次穿破了云翳,照得地上一片银亮。
  “伤着了吗?刚才伤着了吗?”柏灵的声音又轻又急,已经带了一点哭腔,她慌忙地站起身,去检查柏奕的左颈——还好,那刀只是蹭破了衣服最外面的一点布料。
  柏奕还有些愣,他坐在那里,几乎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剧烈的心跳几乎让他一时有些耳鸣,不等平复过来,他便有些艰难地望向一旁的柏灵,轻声摇头道,“我没事。”
  几个锦衣卫迅速俯身将刀捡了起来,其中一个眼尖的,猛然发现地上多了一个影子——那人一袭黑衣,无声无息地站在巷口的屋檐上,竟是谁也没有发现!
  锦衣卫意识到事情不妙,其中一人从靴子后面猛然拔出一支信号烟,正要拔闩唤人来支援,屋顶上那人再次出手了。
  没人看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得一声惨叫,那信号烟也落在了地上——头朝下,直直地插进了土里。
  月色下,站在屋顶上的黑衣人忽然张开了双臂,近乎无声地跳落在地上。
  几个锦衣卫拔刀相向,但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黑衣来客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着一身极干练的短袍,宽肩窄腰螳螂腿,一眼看去就知道身上功夫不弱。他面容十分俊朗,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眉毛和头发——它们都是雪白的,在月色下显得近乎耀眼。
  不仅如此,他少数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呈现出不寻常的苍白,相衬之下,那一双锐利如鹰、且带着熠熠神采的眼睛,几乎带着穿透人心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