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69节
  徐行笑得不行,对他道:“你看看,让你黏这么紧,成日正事不干,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吃软饭的?”
  寻舟低道:“冤枉。”
  他可还没吃上呢……
  酒楼最上层才是休息之所,一路过来,皆是红帐鎏金梁,看这装潢模样,委实不太正经。想想也是,食色性也,吃饱喝足后上来大多是想干什么众人心中有数,总不能是吃太多犯饭晕了上来眠一眠吧。
  若是放在从前,徐行自然不觉有什么不对,既然二人都不睡,那定一间房更为方便,只是现在……
  罢了。她若是表现出有什么不对,只怕这厮又要得寸进尺,还是别给自己找事了。徐行面色如常,道:“师尊只派一个庄兄来追捕我,倒是我意料之外了。看来他想在宗内把这件事压下去,或许还寄希望于我会回穹苍,这两把兵器迟早会物归原主不成?”
  寻舟淡淡道:“你既未与他行拜师大典,兵器也不是由他开刃,便不必再叫他师尊,他不是。”
  “原来你那时忙着给我开刃,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徐行想到什么,又极其白目道,“你怎忘了,我二人也没行拜师大典。说起来,茶也没喝,头也没磕,明明穿得那样华丽,结果把你一拉就这么拉走了,真是小便宜鱼,哈哈。”
  她手搭在寻舟肩上,说着说着,指尖很轻地勾了两下他滑如绸缎的长发,真是手闲得很,到哪儿都爱乱拽乱抓。
  这次寻舟没附和着笑了。他盯着徐行的侧脸,道:“师尊,你好像醉了。”
  刚才那刀修既然要送酒,肯定是最烈的她才觉得拿得出手。徐行一顿,道:“没有吧?”
  寻舟道:“那师尊是在与徒儿调情吗?”
  徐行道:“我醉了我醉了!!”
  门“吱呀”一声,无风自开,徐行跌到榻上,第一时间便是捧着自己的腿看。只看,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只是手握在上面,总感觉湿淋淋冰凉凉的,寻舟指尖几道寒光闪过,道:“得罪了。”
  下摆被撕开了一部分,在灯下竟泛着薄薄月晕一般的微光,竟还有几分诡谲的美丽,徐行定睛一看,才发觉自己的双腿还在,很正常,只是在外面似是包裹了一层奇异的胶状柔软,足尖更是隐约出现了鱼尾的形状,月晕光辉中细细碎碎有不少杂物掺杂,像一颗颗碎裂的小牙嵌在其中,暗暗的白色。她忽的有这种麻痒感觉,应该就是这些东西搞的鬼。
  寻舟看着这鱼尾,也习以为常般,看来,这变化对鲛人来说是正常的,并不是什么危险。
  徐行抱着自己腿研究半晌,惨然道:“我不想变成鱼啊……”
  “不会的。”寻舟很轻地笑了笑,道,“鲛人不喜欢上岸,有一个原因,便是在陆地待久了,足部无法受到水汽滋养,便会过度生长,长出‘骨刺’,需要清理。就算在海
  中待着,也会被各种藤壶水草寄生,照样也要清理,我从前也会这样。”
  他不知何时,手上拿着一把小小的匕首,到了徐行身上,但看着这条新鲜出炉的鱼尾,还是将匕首收起了,指尖又长了几分,轻轻按住一根骨刺尖。
  徐行还以为接下来要血溅三尺了,刚咬住牙,那处便微微一痒,骨刺被拔出来后,有一种忽的能喘上气的松快之感。
  “……”
  徐行心道,不仅不痛,怎么还挺舒服的??难道小马被修马蹄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寻舟见她神色,侧头道:“舒服吗?”
  徐行不大想承认,而且有点想打人,于是往前蛄蛹了两下,道:“我自己来吧。”
  她挪了半天,结果发现,这种事情仅凭自己确实有点难做到。骨刺又小又细,还嵌在各种边边角角乃至膝盖后方这种地方,于是很快便放弃了,躺平道:“难不成每年都会这样?”
  “不一定。”寻舟专注地替她拔除骨刺,垂眼道,“少年时期会快很多,有时半个月便要清理一次了。成年后,或许半年一次,甚至一年一次。”
  徐行纳闷道:“那你从前怎么没叫我帮你拔?”
  寻舟道:“那不好。”
  虽说他没具体说明哪儿不太好,但徐行霎时想起了自己逼他喝血后发觉这是鲛人“歃血之誓”的乌龙事件了。
  “小时候,多半是由亲族来负责清理,长大后,便是伴侣之责了。”寻舟道,“骨刺的构成,与指甲和牙齿没有两样,若是生在顽固地方的骨刺,用手拔不出来,便只能用……”
  徐行小腹下微微一湿,他张嘴用牙尖卡住那最后一根刺,往外斜拽,这一下刺激太大,徐行不自觉地鱼尾一弹,“啪”一声不轻不重地将他右脸扇出道红印来,寻舟起身,顶着红痕面不改色道:“就是这样。”
  能讲一讲卫生吗?一言不合就上嘴?徐行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上去嫌弃地恨不得把那一块儿被津液湿润的地方用肥皂搓搓,寻舟看着她皱起的眉,反倒“哈”一声笑了出来,“已经好了。”
  徐行下榻走了几步,又跳了两下,确实已然恢复至平常了,就是不知下次发作又是什么时候,鲛人之躯虽强大无匹,一些特点却也着实麻烦。她指了指寻舟,道:“下次再这样,不要靠近我的床。”
  寻舟道:“我在帮师尊拔刺。”
  徐行道:“你帮你七舅姥爷也这么拔?”
  寻舟无辜道:“师尊冤枉我。”
  很显然,徐行不吃这套:“你要是真觉得冤枉,就把神通鉴放出来。又把它弄晕做什么?”
  寻舟不说话了。
  徐行走了几步,感觉那股酥麻触觉还是没下去,越想越烦,于是转头道:“礼尚往来,你最好别给我逮到。师尊我别的没有,手劲很大,万一不小心把你那根大刺也一块拔了,休怪我没提醒过你。”
  寻舟端坐着,很乖且礼貌地微笑:“……”
  再气,接下来还不是要去昆仑给他求药?还是那句话,赶也赶不走,打又不能打,徐行盯着他,忽的感到自己人生一片黑暗,一抬头,原来是被一只巨型章鱼缠得密不透风,最可怕的是,她竟然逐渐有些习惯了。
  神通鉴一醒来便听到如此爆炸言论,懵了半晌,才道:“发生甚么事了?”
  “神通鉴”惨叫道:“不能拔!不能拔啊!”
  “师尊,我有一事不解。”寻舟忽的抬眼道,“关于,‘神女之心’。”
  他转移话题真的太生硬了。徐行扫他一眼,到底也是没再追究,只道:“什么?”
  “神女之心为穹苍所出,但你我皆不知这圣物究竟出自谁手。”寻舟道,“后来我查探过,只知此物出自占星台,那神女栽树天地崩塌的故事,可能不是故事,而是隐晦的预言。”
  徐行道:“秋杀说过,占星台对于地貌变化、天灾瘟疫此类的预言,没有出过错。”
  寻舟轻声道:“事实也正是如此。”
  徐行思索间,感到身边窸窸窣窣,寻舟又过来了,指尖搭在她膝上。
  “就算天地崩毁,鲛人在东海之下,依旧长存。”他强调什么似的,自言自语般道,“师尊,你永远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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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酒气排出,徐行二人再度回到木桌上,刀修送来两碟酱牛肉,人亦没了踪影。
  耳边皆是嘈嘈杂杂,聊的多半都是纵横碑之事:
  “现今排名第一的是谁,怎么都无人得知?我倒想看看,天下第一刀究竟是谁!”
  “还太早了。要等我们这些小虾米打完,那些高手才会出场,待真正分出胜负,都不知要多久啦!”
  “那些老人应当都不会出来了罢?依我看,我要是他们,才不会自恃身价再来欺侮小辈。”
  “什么老人,能者居上,是强是弱,何论年纪?只要能打得动,为什么不能打?我倒想看的是那些六大门的人敢不敢出来!嘿,什么掌门首徒,什么少宗主的,名声说起来都响当当,还不是靠宗门靠亲族,谁知道哪个才是真有本事的?”
  “穹苍连那些妖人都不敢放进城里,竟然把难民挡在门外,真是忘了本……”
  光天化日间,街道那头便乒乒乓乓打了起来,还是几人混战,众人皆停了声,伸长脖子去看,还时不时赌盘下注哪一位能赢,其他民众熟练地收拾摊子、推车跑路,都已经打到见血了,附近的守卫竟然还没有丝毫要来的迹象。
  在昆仑,徐行能看出些端倪——若天下没有六大宗会是如何的端倪。侠以武犯禁,若是连“禁”都无了,那便是真正的乱世逐鹿之局了。
  昆仑地貌与几百年前无甚区别,道路也未有什么变化,徐行按着上辈子的模糊记忆很快便找到了前往昆仑的路线。
  雪山之上,一座缥缈出尘的古城,与边界的点苍遥遥相望。
  徐行都快到近前了,也没见一个人前来阻拦。哪怕是那种气氛组一般的“何人擅闯昆仑!”都鸟影没有一个。再加上这满目荒芜都快掉渣的古城,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是走到了昆仑附属点苍校区此类。
  走了半晌,终于见到一位守门大爷。那大爷见两人不似好惹的,开口气势便弱了三分,颤颤巍巍道:“何方来客……你们……找谁?”
  徐行礼貌道:“玄真子前辈。”
  “哦,哦,玄真子……她在呢……”大爷回身通报,半了又转回身,挠头道:“玄什么子?”
  徐行道:“玄真子。”
  大爷:“什么真子?”
  “我劝你先看看我是谁,再给我认真一点。”徐行一手拎住他的衣领,假笑道,“别的不说,我最会对付耳背的老人家了,嗯?”
  大爷:“是……是徐行!马上去!马上去!”
  大爷一溜烟没影了。怎料,这一去就是一去不回,徐行在外等了许久,感到自己的耐心随着素质一同随风而去,最后径直握剑,对寻舟道:“直接进去好像更快些?”
  昆仑空旷,人迹寥寥,连脚步声都可听见回响,是以人群聚集在何处很快便能够发觉。
  果不其然,徐行循人声而去,才没多久,便远远的瞧见了熟悉的身影。许多小道童正手捧着一大箱一大箱的药材,在全是雪泥的湿润山道上拔足狂奔,习以为常,十分稳健,玄真子正带着她那会辨人言真假的小徒弟在后遥遥看着,一甩拂尘,扬声道:“记得,送到不悔峰去!”
  徐行神不知鬼不觉地踱了过去,在玄真子面前陡然出现,笑道:“玄真子前辈!”
  玄真子被吓得一抖,拂尘险些脱手:“……你怎会在这里!”
  “前辈不是说好了,回宗之后得知阴阳笔消息便会立刻告知我么?”徐行靠近了些,语气听上去都有些似在撒娇了,然则玄真子心肝颤抖,半点也不觉可亲,只觉得好生恐怖,“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前辈的消息啊。”
  她面对面贴脸站着,玄真子被盯得缓缓移开视线,然而,她往左边看,徐行
  便将脸扭到左边去盯,她往右边看,徐行便将脸扭到右边去盯,她往下看,徐行也弯下腰来,把脑袋也跟着朝上静静盯视,很快,玄真子的额角缓缓淌下两滴冷汗,哽声道:“小友……何必如此……”
  看到玄真子这副模样,徐行心中已了然,她说对了,阴阳笔怕是真不见了。
  她站直了,道:“那就请玄真子前辈带我一见昆仑掌教吧。”
  玄真子颔首道:“这自然可以。但,小友,我还没问,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徐行道:“阴阳笔都可以突然消失不见了,那我突然出现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玄真子不吱声了。
  徐行首次来到昆仑做客,按理来说,玄真子应尽地主之谊,好生介绍一番,但昆仑满目皆雪,要说名胜古迹,徐行早先便看过了,遂也称不上有兴趣。
  昆仑现任掌教名为“静山君”,早年炼药之精巧天下独绝,若是年青时候,评一个“天下第一药”应该无人有异议。如今人老糊涂了,功力还剩几分尚且不知,但徐行问过六道,静山君首徒潇湘子已然青出于蓝胜于蓝,要赶紧趁她尚未沉迷炼丹时让她出手,不然就晚了。
  其实,论昆仑为何这么沉迷丹药,徐行也能理解。人的寿数有限,当如今的药力无法阻止生命缓慢流逝时,许多人便会向往神学,也就是寄托于自己能炼出一颗传说中的“长生药”……但很多时候这长生药的确可以阻止生命缓慢流逝,它直接让生命戛然而止了。
  不悔峰,便是昆仑掌教居所,徐行尚未走近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以及这不太妙的硝烟味,她关心道:“玄真子前辈,掌教还好吗?这丹炉是不是快炸了,我们进去的时候掌教还活着么?”
  玄真子道:“无碍,速进吧,掌教进了丹房便是十天半个月不出来,抓紧时间。”
  殿内,两道青铜鼎中,坐着一个脸如咸菜干般皱成一团的白胡子老头。竟然和徐行想象中长的一模一样,真是可惜。
  “这位是……”静山君胡子微动,道,“徐小友么?”
  徐行奇道:“掌教也认识我?”
  “自然。”静山君颤颤巍巍道,“前阵子……你刚下山那段时日,不少热心群众发信来让我们多多注意呢,噢唷,那段时间,真是人人自危……不过现在看来,应是误会一桩,看徐小友身后那位,啊,真年青啊……”
  寻舟道:“还好。”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还有你还好个什么啊,徐行道:“……你先出去,我要和掌教单独说话。”
  寻舟看她一眼,还是乖乖出门等着了。静山君缓了缓,道:“徐小友是因为少林一事前来的么?流民……前往昆仑,吾虽无法救济,但也绝不阻拦。唉,观真……可叹……哇!”
  他说到一半,嘴一张,喷出半盆鲜血来,徐行瞳孔一缩,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旁玄真子过来一拂尘击在掌教后背,静山君又“哇”一声,自喉口吐出来半颗小小丹药。
  玄真子淡淡道:“怎又乱吃了。”
  “唉,可叹……”静山君将那小丹药拿起,痛道,“你终究不是我的长生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