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他是在进行一场豪赌,他不信沈知姁内心深处真能放下两人间曾经的相爱真情。
  阿姁,是重情的女子。
  尉鸣鹤在心底轻声念着。
  沈知姁轻轻哼笑一瞬,感到好笑的同时,也有一丝丝的佩服:到底是从小忍辱负重、筹谋皇位的人,即便因沦为阶下囚而几乎丧失理智,可还是能抓住任何一个些微的机会、以求攻心翻盘。
  尉鸣鹤甚至放弃自称“朕”,而是改称“我”,意图拉近两人间早已是万丈深渊的距离,更有几分将沈知姁拉回上书房情窦初开时的嫌疑。
  可是,尉鸣鹤不知道,他想用来打动沈知姁的美好点滴,都是不存在的。
  就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触碰就知道是假的。
  “阿鹤还记得这些?”沈知姁抿出甜甜的笑靥,在尉鸣鹤满是深情与期待的眼神中起身,曼步走向龙榻,最后将书签放到尉鸣鹤的掌心。
  短暂的肌肤接触间,女郎的指尖冰冷却柔软,向尉鸣鹤这条病龙传递着若有若无的温柔。
  尉鸣鹤眼底更亮,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书签,又用锦被将上面的血迹擦去,珍而重之地握在心口处,目光愈发明亮痴情,顺着沈知姁的话继续往下表达情意:“阿姁送我的东西,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我还记得,这三年间,瑶池殿的屋檐下每天都会挂上新鲜的绢花,上头的花样都是少年时、我送给阿姁你的花。”
  “还有,阿姁你为我绣了三套里衣,分别是双龙戏珠、岁寒三友与蝠寿绵长的花样,还有六双袜子、四条腰带、五个荷包并三个香囊。”
  “阿姁,你这段时间进出朝阳殿,应当看到有一副只完成了一半的画,那是我准备画好给沅儿的秋狩胜景图……”
  尉鸣鹤低声念叨着,自身情绪不由自主地被带出,语气逐渐变得温柔轻和,提到尉沅时更多一分哽咽——这三年间,他自认为对沈知姁掏心掏肺、满心信任,其中都是真情实感。
  在提到幼殇子的伤心过后,尉鸣鹤眼神中就多了一分恍然大悟,骤然看向沈知姁,急切道:“阿姁,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沅儿的死而怪责我,怪我未曾及时对慕容氏和韦氏下手,让他们伤到你与沅儿!”
  所以沈知姁对他的态度才会骤然转变,才会这样憎恨于他,才会将定国公之事算在他头上,甚至做出这样的报复!
  天生的自负当然与颠倒黑白的能力,令尉鸣鹤自己都忘却定国公府之事的真相,开始深情望向沈知姁、为自己辩解:“阿姁,我能理解你因此迁怒于我,可是所谓我有心纵容小人弄权、陷害忠良完全是无稽之谈!”
  尉鸣鹤将那银杏书签攥得更紧,因长久病痛而吊起的凤眼中有委屈的泪光闪动,深情款款地凝望着沈知姁:“我当时只是一时被小人蒙蔽了!”
  “当朕在昌王谋逆中发现不对后,立刻就为你父兄平反,其后更是将为你的父兄加官进爵、算作补偿!”
  “阿姁,若是你仍然为此生气的话,我愿意在勤政殿举办大朝会,在诸位大臣面前向沈将军鞠躬认错!”尉鸣鹤浓眉间逐渐浮起真挚悔过之色:“若阿姁还觉得不够,我愿意在天
  下人面前颁布罪己诏!”
  这话从皇帝嘴中说出,掷地有声,乍一听便是十成十的悔过之意,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原谅这样低声下气、真诚致歉的天子。
  话音落下后,尉鸣鹤都相信了自己口中所说的半真半假之言。
  然而他停下话头后,寝殿内便是一片寂静无声,惟有燃烧的烛火轻轻摇曳,摇出燃烧的轻响。
  沈知姁立在龙榻旁边,面上仍噙着一抹甜笑。
  只是那抹甜蜜的弧度已经许久未变,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冷漠感。
  让好容易重树自信的尉鸣鹤莫名地察觉到一丝悚然。
  他喉间话语一窒,有不妙感在心头涌现。
  “阿鹤有这样一张巧嘴,难怪当年在上书房能和太傅探讨辩驳许久。”
  “只是我记得,当时那位上书太傅评阿鹤,说言巧过多则差,要学会务实沉稳。”沈知姁眨了眨眼,在久远的记忆中翻找:“三年后,那太傅告老还乡,其孙得了荫官入文渊阁负责考校事宜……然后,在阿鹤登基三个月后,这人就被寻了错处贬官到凉州。”
  沈知姁记得这事,还是老太傅为孙四处求情时,曾求过定国公府,然而最终还是免不了举家搬迁。
  凉州蛮荒,瘴气弥漫,不出半年,凉州就传来老太傅的丧讯。
  现在回看此事,便知是尉鸣鹤在报复老太傅当年评判。
  沈知姁叹惋一声,秀眉轻挑:“旁的不提,就说我父兄平反后进爵之事,那可是昌王谋逆时,他们赤手空拳在叛军中杀出来的功绩。”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阿鹤的主动补偿了?”
  “我只问你一点,若我兄长的腿未曾受伤,你会放心地让他做平虏将军么?”沈知姁冷淡的目光扫过尉鸣鹤,将“不信”二字明晃晃地放在面上:“在回答前,我要你先发誓,若说了假话,日后必在史书上遗臭千年、遭万民唾弃!”
  “尉鸣鹤,你敢不敢?”
  她一双杏眸如炬,映照着着尉鸣鹤眼底的心虚,将这一瞬间、病龙的狼狈与躲闪照得一清二楚。
  “阿姁,这官爵晋封自然是沈厉和沈知全自己赚来的,可我的确怀着补偿心理,将其他赏赐提高了三层。”尉鸣鹤额上覆了一层薄汗,只觉得掌心的银杏书签开始莫名地硌人,几声喘/息过后继续深情开口:“阿姁,即便旁的是我口误,可方才我细数的、你我之间的真心,那都是真的啊!”
  说罢,他缓了缓,将书签换到左手,右手重新伸出,情意绵绵地要去勾沈知姁的袖子。
  只不过在长躺病榻的影响下,尉鸣鹤原先好看的凤眼变为显得刻薄的吊梢眼,原来骨节分明的手掌也显出病态的白瘦。
  于是乎,尉鸣鹤颇为心机营造出的“痴情郎求爱”的氛围,莫名变为了“濒死之人意图拉人做替死鬼”的既视场面。
  “啊,不好意思,这三年来我都很忙,忙到都忘记告诉阿鹤一件事……不对,是很多事。”沈知姁低首,任由尉鸣鹤的指尖缓缓靠近,又在最后一瞬后退一步,让自己成为天子永远接触不到的目标。
  尉鸣鹤稍有红润的面色因沈知姁的动作和话语重新变得苍白:“什么事?”
  他有些不安地转了转眼珠,收回手,不再做示弱的仰躺状,而是撑起身子,在没有软枕的情况下倚靠在坚硬的雕龙床头上。
  即便思绪有些混沌,可尉鸣鹤到底是从小就会耍心眼儿的人,忍着胸闷心疼思索半晌,便蓦地想到一种可能。
  霎时间,尉鸣鹤本就泛白的面孔如覆白漆,像是被一层惶然的凄惨蒙上。
  沈知姁双眸弯起,月牙儿一样的眼中重新盈满真切的笑意,与床榻上尉鸣鹤僵硬骇人的脸庞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红唇微启,嗓音像玉珠落地一样圆润、轻快和动听:“第一件事,便是这银杏书签,我给岚姐姐做的才是精挑细选、独一无二的。”
  “至于你这个么,是我随手拾来,练手用的。”
  “喔,你喜欢的这个缺口,是牛乳团咬出来的,倒的确能称得上独一无二。”
  女郎话音落下,还余两声银铃般的脆笑。
  尉鸣鹤只觉得左手掌心猛然传来一阵灼热,下意识地将原本攥紧的银杏书签的扔出。
  书签羽毛一样,在床榻旁轻飘飘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到沈知姁的脚前,又被沈知姁状似随意地踩住。
  “嘶……”尉鸣鹤像是被人踩中心口,佝偻着半弯着腰,手捂胸口,口中倒吸着凉气,双眉紧紧蹙起。
  他脑海中所浮现的,是当初拿到书签时的欣喜,还有前几日苦闷发怒后、翻书瞧见书签的暖心妥帖。
  现在沈知姁竟告诉他,他身为天子,所用的东西竟然是旁人剩下的?!
  岚姐姐又是谁?
  尉鸣鹤已经近半年未曾见过蓝岚,锈顿的脑中思索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宜淑妃的闺名是单字岚。
  未等尉鸣鹤心头翻涌起其他情绪,沈知姁就轻笑着继续开口:“第二件事,便是我不能分辨出你在绢花和绣物之物上是否说谎。”
  “因为啊,那些都不是我做的。”
  她轻轻巧巧地往尉鸣鹤的心口又射了一根无形之箭。
  见尉鸣鹤一脸不可置信,沈知姁贴心补充道:“绢花一开始是茯苓做的,后头就变成了白芷。”
  “至于送来朝阳殿的那些绣物,是箬兰做的。”
  “不过你放心,每回朝阳殿收了东西送来的赏赐,我都原样给白芷和箬兰。”
  其中箬兰攒了两年的赏赐,请沈知姁在京城中帮她换了一张房契、一间商铺、两座庄子并良田数十亩,每月都有颇为可观的进账。
  “至于你说的画么,我看到了,画的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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