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想明白这一点,尉鸣鹤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再望向寝殿内层层堆叠的黑纱,听着寂静无声的朝阳殿,便觉自己的咽喉像被人狠狠扼住、难以呼吸。
  尉鸣鹤即便再不甘心、再无法接受,也只能承认:他已经步入了沈知姁设下的死局,不论怎样挣扎、都躲不过成为傀儡皇帝的命运。
  不过是满心愤懑、还是心甘情愿的区别罢了。
  尉鸣鹤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绝望之色,双拳紧握,目光在室内恍然晃了一圈,最后落在双龙戏珠的大扇屏风之后——只要冲出那儿,便能将沈知姁的恶行昭告天下。
  可是他做不到。
  一来,他的双腿即便受了强力刺激,仍没有知觉,可见要重新康复之愿,已成黄粱碎梦;二来,正如沈知姁所说……
  “我观阿鹤的眉眼神色,多是惊惧害怕之色,便知我威胁对了。”
  沈知姁口中亲昵的话语骤然一转,冷漠而生疏:“陛下也不会想外头敬仰您的臣民知晓这件事,对不对?”
  她尾音落下,带着一点儿毫不掩饰的讥嘲。
  万民敬仰?不过是阴阳尉鸣鹤罢了。
  这三月来,尉鸣鹤病榻上的暴怒之词不断传出,朝堂对此战战兢兢,民间转而称颂皇后贤德。
  若再提及皇室功德,百姓们记住的也是捐钱赈灾的太皇太后与后宫娘娘们。
  尉鸣鹤不愿自己弑母之事传出,本质上并不是爱惜臣民的看法,而是怕自己身下的皇座被动摇。
  哪怕现在已经无法反抗地沦为沈知姁的傀儡,尉鸣鹤也不想主动放弃自己还有的表面皇位。
  果然,尉鸣鹤即便眼中仍燃烧着滔天怒火,可眉尖却凝聚起三分的惊惧,捂着胸口的手掌暗中用力,连指尖都发白,要将天子身躯中蕴含的惶恐、恼怒……还有绝望生生压下。
  若说方才沈知姁威胁前、尉鸣鹤的眼神如刀似能杀人,那么此刻,尉鸣鹤眼中飞出的刀子便骤然软下,变成回旋镖打在尉鸣鹤心上。
  让病榻上的这位天子又有气血翻涌而上,唇边的血沫更多了些。
  胸口止不住地疼痛、唇舌间越发浓郁的腥锈气,都在明晃晃地提醒尉鸣鹤——事到如今,他连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都无法知晓、不能掌控。
  瞪凝着沈知姁的尉鸣鹤咬牙硬撑了一瞬,又被迫泄下气来,惟有口中话语仍是硬气铮铮:“沈知姁!即便现在你关住了朕,瞒住了外头,你也莫要得意!”
  “朕不信,你有本事瞒着太皇太后与朝臣们一辈子!”
  他如今不过才二十二,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
  纵然此刻缠绵病榻,尉鸣鹤也有自信凭着一股气撑住二三十年。
  这也有尉鸣鹤心深处看不起沈知姁的缘故:再如何心狠手辣,不过是一介深宫妇人,沈家又是武将出身,即便一直得势,难道能稳固朝堂几十年?
  尉鸣鹤不信能沈知姁能懂些帝王权术,认为现在情状,都是沈知姁借自己先前的威严假传圣旨、欺上瞒下所致。
  “欺瞒之事颇为幸苦,我做来虽然畅快,但何苦为难自己一辈子?”沈知姁颇诧异地扬起眼尾,莞尔间口中话语却是淡漠:“最多最多,只需十年即可。”
  十年,足够她沈知姁在朝中扶持夜影司、培养心腹,也足以让定国公府更上一层楼,成为保障尉淙的最大依仗。
  而这十年,再加上重生回来的三年,也正对着前世,她在后宫中苦苦挣扎、筹谋刺杀的时间。
  这是沈知姁给自己定下的最迟期限,也是对尉鸣鹤的倒数第二场复仇。
  接触了朝政之后,她才真正看到天下之大,望到大定朝山高水远处。
  沈知姁几乎是豁然开朗:过去,她蜷在后宫,满心满意地谋划复仇、保住沈家,纵然心中有计划顺利的喜悦与复仇成功的快意,可终究有莫名的阴影蒙着——复仇,可是是她重生前几年的主调,却不能完全占据她的今生。
  今世,父母健在、兄长安康,她与岚姐姐重结前缘,还有了淙儿这个宝贝。
  她自然要好好地经营、享受这一世。
  沈知姁眼角眉梢流转过几分幸福的光辉,略融化了冷冽漠然之色。
  尉鸣鹤闻言却怔愣了一瞬——他想起从前在上书房所学习过的大定史册。
  在他前头,大定已有过十位皇帝,其中便有一位中宗,是十岁登基的。
  皇帝年少,理应朝廷动荡。
  可偏生那位黄太后手腕强硬,母家又有权势。
  于是,顺理成章地,黄太后携幼帝垂帘听政,执掌朝政十余年,亦在大定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你竟有如此妄想!”想到这点,尉鸣鹤愈发惊怒,像是第一次认识沈知姁般打量着眼前人。
  要知道,对皇后来说,趁着帝王病重假传圣旨和意图垂帘听政,是两种完全性质不同的野心。
  前者仍是深宫妇人的手腕,后者却已超脱女眷应有的胆识。
  尉鸣鹤望向沈知姁的目光中,除了先前的怒气,更多了三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政敌的忌惮。
  沈知姁眼底的诧异更浓:“阿鹤这话从何说起?我已是皇后,膝下更有受过册封的太子,一旦天子驾崩,在太子年幼时,太后垂帘听政可是名正言顺之事。”
  “阿鹤说我这是妄想,那阿鹤年少时,生母卑微无宠,又不得先帝疼爱,上头更有成年兄长,却仍想着继承皇位,这又叫什么呢?”
  “而阿鹤你,为皇位前做弑母之事,后有陷害忠良,其间更出了宗亲谋逆之事——你这皇帝当得又如何呢?”
  她嗓音如含了一块碎冰,字字句句带着寒意,直刺尉鸣鹤心中的心虚脆弱之所。
  将尉鸣鹤气到眼白充血,薄唇颤动,嘴角那股子血腥气又开始流淌。
  ——他原以为,只要做了天子,这些屈于人下的卑微往事和所做过的脏污腌臜,就会如柳絮一样,随风而逝,无人得知。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沈知姁看出了尉鸣鹤的疑惑,微微俯身,轻声解释道:“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上书房中,太傅曾说,所谓丹青史书,多是胜利者彰显荣光的手段,有时并不能尽信。”
  “其中细究起来,便是成王败寇的区别。”
  “做了皇帝,并不意味着一直都是赢家,也仍然可能是她人手下的败寇。”
  沈知姁的目光含着嗤嘲之意,在无声中将“天子已是我手下败将”在尉鸣鹤眼前赤裸/裸、血淋淋地揭露。
  见尉鸣鹤神色变得灰败哀惨,几乎与死人无异,沈知姁才敛起目光,唤来芜荑,传了诸葛院使为天子请脉。
  在给尉鸣鹤灌下一碗浓浓的安神汤药,又开了两方滋养身体、有限延寿
  的药方后,诸葛院使带着“皇帝除脾气外一切安好”的消息回了太医院,同时脸上神情是引人揣度的劫后余生之色。
  凡是前后见过诸葛院使的宫人,都颇有几分感同身受,回头与同伴惴惴地道了几声“可怜”。
  等到经过上林苑,瞧见在外面赏景的朝阳殿宫人,便开始念叨起“幸而有皇后娘娘”,旋即又想起今年殿中省下发的年例格外丰厚,就转而赞颂起沈皇后如何贤德恤下,帮着协理六宫的宜淑妃亦是处事公平。
  而天子又无端暴怒的消息经由夜影司的手传遍宫内宫外,后宫朝堂又是一阵安静。
  第143章 诛心(完)改字很多事,都是假的。尉……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尉鸣鹤再次醒来时,入眼便是黑沉沉的一片。
  夜幕落下,朝阳殿寝殿内,惟有美人榻旁的小几旁点了一盏高灯。
  沈知姁正斜倚在引枕上,颇为无聊地细看一张银杏书签。
  暖黄的灯烛洒落,将沈知姁的面容晕染上一层朦胧之美。
  美好到尉鸣鹤以为,先前对自己厌恶憎恨的阿姁,只是一场骇人的噩梦。
  然而下一瞬,沈知姁抬眸,眼底的一片寒冰让尉鸣鹤霎时间冻醒。
  尉鸣鹤收回目光,略动了动手指,察觉到自己浑身无力、胸口闷痛,但却没有昏睡前那股窒息与痛苦劲儿。
  心底顿时便有苦涩、愤怒、不甘、绝望等情绪交织:沈知姁果然说到做到,既不会让他早死,也不会让他活得痛快。
  沈知姁只是冷冷瞧了一眼尉鸣鹤,确保对方顺利醒来,便将目光落回手中的银杏书签上。
  书签在灯下愈显金黄剔透,右上角的缺口与签身上的血迹亦愈发刺目。
  “阿、阿姁,咳咳……”尉鸣鹤看在眼中,眼底有一点星火重燃,嘶哑着嗓音开口,又轻咳了两声,让嗓子回到五分往日的低沉动人:“这是你两年前,在秋日送给朕、送给我的自制书签,我一直都好好地留着。”
  “我知道这书签是你精心挑选的,上面有独一无二的缺口……”
  一边说,尉鸣鹤一边对沈知姁伸出手,颤抖着却不肯放下,像极了一位苦苦等待心上人回应的痴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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