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她将秋狩天子的真相轻飘飘地说出。
  换来尉鸣鹤一双遍布血丝、怒目突起的眼。
  “秋狩、秋狩竟也是你!”尉鸣鹤本就崩塌的认知如遭雷击:“你谋害天子,好大的胆子!”
  “多谢夸赞。”沈知姁含笑应了尉鸣鹤的话:“北疆贡茶加上秋狩,天子被算计到如此地步,都未曾受过怀疑,倒也担得起一句胆大心细。”
  “朕知道了,你这般得意,不过是用重金买通了朝阳殿上下。”尉鸣鹤胸膛起伏剧烈,死死盯着沈知姁的笑靥,咬牙切齿道:“不过阿姁你别忘了,天下若论权势谁能比得过朕?”
  “即便今日朕见不到小鱼子他们,但他们总免不了进来服侍。”尉鸣鹤的双眼像是饿极了的野犬眼睛,满是凶光:“若朕……”
  “若你许以高官厚禄、家中世代富贵,必定会有人动心,将朝阳殿和天子的真实情况传出去。”沈知姁面对尉鸣鹤的威胁,神色未变,反而以手支颐,将尉鸣鹤未尽的话语婉婉道来:“只有皇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传出去,立刻就会有人入宫救驾,即便我兄长率兵亲阻也无法抵挡。”
  “你是不是想说这些?”
  末了,她歪首一笑,颇有几分俏皮的讽意:“只是你在这朝阳殿中躺了足足三个月,还以为这外头和从前一样么?”
  且不说尉鸣鹤的暴君之名流传颇广,旁人为其做事,还要掂量几分暴君翻脸不认人、事后被清算的可能;便是真有人心动行动,凭着夜影司和京郊大营中颇多的定国公府人,绝对能将这股不成气候的风浪压下。
  “不过仅仅三个月……”尉鸣鹤心中一跳,有惊疑自胸腔中鼓动,脸上却凶狠之色更盛。
  他在心中对自己道:帝命不可违,是自古以来的天理,是深入人心的观念,不可能在三个月内就被动摇……
  沈知姁听罢,面上笑意不减:“你应当说完自己的威胁了吧?”
  “那可该轮到我威胁你了——”
  “尉鸣鹤,你当初亲手建立了夜影司,应当知道他们的本事。”沈知姁的目光仰扫过屋顶,旋即落回尉鸣鹤身上,冷笑望去:“你若是敢尝试联系外头,玖一便会即刻告诉我。”
  尉鸣鹤闻言心悸稍平,略松了一口气:阿姁到底是后宫妇人,威胁的手段是如此生疏稚嫩——夜影卫告知了又如何,难道她敢直接弑君么?
  “那到时候,天子弑母的丑闻,会被所有人知道。”
  沈知姁的嗓音平静如水,落在尉鸣鹤耳中却是轰然炸响。
  他甚至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从床榻上生生撑起半边身子,腮边骨因为咬牙而鼓起,嗓音嘶哑着低吼道:“放肆!放肆!这是谣言!”
  “你竟敢胡言乱语、诽谤天子!”
  尉鸣鹤脸上的五官都慌成了一锅粥。
  “没有证据,那叫造谣。”沈知姁垂下眼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对着尉鸣鹤嫣然一笑:“可若是我手中,有证据呢?”
  “你贵为天子,自然是贵人多忘事,是不是早就忘了告老还乡的范院使呢?”
  “还有在京城中养老的福公公?”
  第142章 诛心(四)皇帝,仍可能是她人手下败……
  福如海在京养老已有两年。
  范院使告老还乡也已经有一年了。
  尉鸣鹤许久没听见过这两个名字了。
  如今骤然惊闻,倒是唤起了一段尉鸣鹤已经遗忘掉的吩咐——“海督公,你去安排夜影卫,追上范院使”。
  追上之后如何呢?
  自然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他对范院使的骤然告老始终心怀疑虑,更因范院使知道天子的秘密,所以不放心对方安然离开。
  尉鸣鹤从小便知道,惟有死人,才能最好地保管秘密。
  但听沈知姁的话,范院使还是留下了证据……
  可见海督公办事不力,尤其是秋狩之事,未曾发觉韩栖云和沈家的动作……
  一时间,尉鸣鹤心头转过无数的心思,还顺便定了要将海公公重新惩处的决定。
  却听沈知姁一声轻笑。
  “哦,这件事情忘了告知你。”沈知姁作恍然大悟状,随后温柔细心地作了解释:“海督公虽是你亲自提拔上来的,可是他能进夜影卫,全然是韩督公的功劳。”
  “再比如玖一、玖拾等人,他们的武功都是我父亲和兄长亲自教导的。”
  所以尉鸣鹤颇为自得的夜影卫,早就漏成了筛子。
  尉鸣鹤意识到这一点,反倒又想起一点儿往事:当年昌王谋逆,慕容丞相携叛军意图攻入皇城,他亲自率御林军抵挡。虽英勇成功地抵挡了叛军,却在最后不慎坠马,幸而有沈知姁舍命相救,才没有大碍。
  ……现在回想起来,他坠马的那个时间,正好是夜影卫入场的时候。
  疑窦陡生间,尉鸣鹤再掩不住内心的惊惧和愤怒,惟有口中仍是强撑着:“范院使与福如海早已告老,他们现在如何与朕无关。”
  “是吗?”
  沈知姁轻叹一声:“那你肯定不知晓,范院使在回乡途中受袭的事。”
  没等尉鸣鹤眼底希冀亮起,沈知姁就笑道:“不过阿鹤放心,范院使被我及时派人救下,安然无恙。”
  “为表感谢,范院使告知了我,在太医院十年前、十月廿八的记档中,藏着一页本该销毁的记档。”
  这件事倒是给了沈知姁灵感,她让玖拾依葫芦画瓢,给尚在养老的福如海来了一遭,果然得出一二相关的言语。
  都是关于李美人之死的真相。
  譬如那记档,泛黄的纸页上清楚写了,太医到时,李美人额头温度极烫、已经失去意识,至少发热了三日,并且无人诊治。
  再比如,经过福如海的回忆,当时李美人得重风寒,是受了冯皇贵妃的磋磨,又有禁足令,满宫上下惟有尉鸣鹤能自由进出、为李美人请太医。
  然而尉鸣鹤径直去了冯皇贵妃宫中理论,致使皇贵妃大怒,将尉鸣鹤也一道禁了足——至此,无人能去太医院。
  两者相加,不难看出其中的蹊跷。
  是尉鸣鹤刻意拖延,要用李美人的死做筏子,压死冯皇贵妃的同时,最大程度地博取先帝的爱子之心与歉疚之情。
  尉鸣鹤听得急火攻心,又呕出一口鲜血在榻上。
  有不少殷红之色溅在被随手放置的书册上。
  就连里头金黄的银杏书签都未曾幸免。
  沈知姁的目光扫过那树叶书签,似是想起了什么,双眉微微挑
  起,眼底轻嘲更浓。
  恰在此时一片寂静之中,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是御林军巡逻到朝阳殿附近。
  听到声响,尉鸣鹤眼中忽然萌生出几分希冀。
  只是那希望之火还没成型,就被沈知姁毫不留情地掐灭:“我劝你,别想着再用吴统领。”
  “吴统领是忠君爱国,可这是在之前。”
  “昌王谋逆时,你为做戏利用吴淑媛,却又暗自嫌弃吴统领兄妹没看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沈知姁唇边的笑意渐渐消散:“你不过是仗着吴氏兄妹的忠诚和重情重义,所以肆无忌惮罢了。”
  就像前世,尉鸣鹤仗着她的喜欢,仗着父兄的爱屋及乌与忠君本能,毫不犹豫地对定国公府下手。
  而在今生,因慕容氏与韦氏的猖狂,因沈知姁的乖顺爱慕,尉鸣鹤便又仗着天子从无过错,默许定国公府翻案,再启用沈厉父子镇压叛贼。
  “尔等皆是逆贼!”
  尉鸣鹤衔齿怒声,口中血腥气愈发浓郁:“对天子忠贞不二、敬畏恭敬乃是臣民的本分!”
  ——既然是旁人对他这个皇帝的本分,那他自然无需体谅和记住别人的忠心。
  呵斥完这一声,吴统领的名字也从尉鸣鹤的名单上划去。
  他在心中想了一圈,忽然悲哀地发现,自己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元子被他亲自逐了出去,小鱼子明显倒向沈知姁。而远一点儿的人,诸如太皇太后、承恩公、老太傅等,他根本没有人手和机会去接触。
  何况沈知姁已经透露,夜影司、御林军、甚至京郊大营,都不会承认认同“沈皇后囚/禁天子、假传圣旨”之事。
  而京城之外,各州督军虽有兵权,可轻易不进京,更别提带兵入京、营救天子。
  宗室之中,目前仅剩罗郡王一位有军权,但和儿子、儿媳一块儿在皇宫住着,除了刚来时觐见过一此外,其余时候都不往朝阳殿来,就怕因为“先抬左脚”这样的理由,被“暴君”尉鸣鹤发落到流浪地去。
  边疆镇守的几位将军更不用提了,有沈厉在,肯定不会相信天子受困之事。
  况且,他在今年上旬、尉淙的满月宴上亲口夸赞了沈知姁身为皇后贞静持躬、性昭淑顺。秋狩之后,承恩公等更是亲口盖章,说沈皇后情深意重、凡事亲力亲为、只求陛下清醒。
  ——所以说,不会有人相信,沈皇后会去谋害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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