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萧允墨冷眼瞧着他道:“你起来吧。”
  范毓榕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落叶和尘土,问祁襄道:“你是殿下的随从吗?”
  “嗯,我叫祁襄,是殿下的伴读。”
  “你们怎么会跑到这林子里来?”
  “殿下来秋猎的,到林子里来不是很正常么?倒是你,不在太医院待着,来这里干嘛?”
  “我是这次随行的太医,师父特地关照我来南苑取鹿茸的,本想抄近路去鹿苑,谁知道竟遇上这头畜生。”
  “你看上去也没多大,竟也是太医了?”
  范毓榕骄矜一笑道:“嘿,真不是我吹,我范某人的医术颇有点高明,要不是我会做人,懂得韬光养晦,还有那些老东西什么事吗?”
  “我看你说话这口气,也不像会做人的样子。”祁襄讽刺道。
  范毓榕朝这萧允墨深深一揖,道:“世子殿下久病之事小的也有所耳闻,今日世子救我一命,小人无以为报,若殿下不嫌弃,让小人为您请个平安脉,小人行医不拘一格,或许与太医院那些老顽固有不同的见解,也能给殿下多一份参考。”
  萧允墨有些犹豫,祁襄却帮腔道:“殿下,你就让他看看,左右没坏处的。”
  范毓榕将二指放在萧允墨腕上探了许久,眉心揪出两道深深的纹路。
  祁襄问:“怎么了?你究竟会不会看呀?”
  范毓榕怯怯道:“小人不敢说。”
  萧允墨语气凌厉:“有什么便说什么!”
  范毓榕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蚊虫:“殿下脉相,虽极似久病体虚,但实则……是慢毒伤身。”
  “你说我中毒?”萧允墨难以置信,忽然暴躁起来,厉声责骂道,“大胆!从小到大这么多的名医,连你们太医院的医正都没瞧出来的毒,你一个籍籍无名的后生晚辈,凭什么就能如此笃定?”
  祁襄听到“后生晚辈”四个字的时候,忍不住偷瞄了萧
  允墨一眼,明明他自己也只是个少年而已,语气却足像个陈腐的老学究。
  范毓榕无奈地跪了下去,一拱手道:“世子殿下,小人是诚心感激您的救命之恩才将此秘密如实告知,小的方才也说了,我不只读那些经典医书,对民间偏方杂书也颇有研究,殿下所中之毒剂量微小,又极罕见,便是医正大人都瞧不出来也不奇怪。”
  祁襄问:“范太医,你说这毒药剂量微小,那是否,需要长期服用啊?”
  她问出这话时,萧允墨的目光骤然转了过来,祁襄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双双望向范毓榕,凝神等待他的回答。
  “确实需要经年累月不停服药,才能有此效果。”
  萧允墨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弓,语气仍然很平静:“范太医,是吗?你随我回去,替我看一样东西。”
  他们由原路出了林子,萧允墨命人去树林里收那张虎皮。当晚发生了两件事:其一,兽院的管事因看管不利,让大虫跑出围场被圣上革了职;其二,怀王世子凭借一己之力射杀了一头猛虎,拔了当日的头筹。圣上隆重嘉奖了萧允墨,也让许多人对这位不起眼的病弱世子刮目相看。
  当然,对世子本人来说,还有第三件事。
  范毓榕看了世子殿下每日服用的药包里的内容后,用筷子细细挑出里头一种浅紫色的絮状碎末,用指尖沾取,嗅了嗅,又放入口中尝味后,点点头道:“是了,就是它!”
  萧允墨问:“这是什么?”
  “鬼夕颜花,一种西域特有的植物,我之前也只是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殿下,此花虽毒,毒性却缓,长期掺在殿下药中,经年累月地服用,才伤了殿下贵体。因它罕见,药性也与其他毒草不同,才会让殿下看起来是久病不愈……”
  他意识到面前的怀王世子抓着桌角的手上暴了青筋,指节紧绷到青白,一时间不敢再往下说了。
  祁襄脸上的表情也很沉重,她小声对范毓榕说:“我们知道了,范太医且退下吧,今日之事,断不可对任何人说起。”
  “小人明白。”
  范毓榕退出去后,萧允墨再也站不住,将身子倚在桌沿,双手死撑着桌面,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他的面色比平日还要惨白,嘴唇痉挛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父王要每个月远从晋阳送药过来……”
  “殿下……”祁襄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
  “这药,我从小便在吃……不……不止如此,都说我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兴许,我还在我母妃的腹中之时……”
  “殿下,你不要再这般揣测了……”祁襄上前去扶他,他却用力抓住她的双臂,情绪逐渐失控。
  “我怎么能不去揣测!母妃生了我之后便一病不起,她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现在甚至有些记不清她的模样……”
  萧允墨眼眶通红,两行眼泪无声地滑过他苍白的面颊。
  “他既如此恨我,为何要和母妃生了我,或者不如在襁褓之中便将我掐死也罢,为何……为何要害死我娘!”
  萧允墨抓得祁襄生疼,她只任由他抓着,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却又实在说不出来。
  他忽地松开他,朝屋外走去。此时天上已经下起了雨,祁襄跟着走进雨里,冰冷的雨滴打在她脸上,浸着秋的凉意。
  萧允墨一路往黑夜更黑处走,祁襄跟在后头,一遍遍唤着“殿下”。
  “你回去。”他背对她说。
  “殿下你这样要生病的!”
  “本来就病,死了才好。”
  祁襄加快脚步,将他拽住,沉声道:“殿下,你若死了,谁来为王妃讨个公道呢?”
  萧允墨终于不再往前走,口中凄然念着:“母妃……母妃……娘……”
  那夜淋了雨,萧允墨却没生病。兴许是昨天没喝那药的原因,他早上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
  随侍的宫女伺候他梳了头、更了衣,祁襄还没出现。
  “祁襄。”他唤了一声。
  宫女道:“殿下,今日还没看见他呢,奴婢这就叫人找去。”
  萧允墨起身:“不必,我亲自去找。”
  他来到祁襄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祁襄,你在里面吗?”
  仍然无人应答。
  他骤然有些恼了,推门进去一看,她果然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还不起来?如今这么没规矩了?”
  祁襄仍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萧允墨走过去,想要将她拍醒,走到近前,才感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热气,他掀开被子,去探她的额头,滚烫的触感灼痛他的手心。
  第32章 【叁拾贰】泥炉火萧允墨即刻呼人去请……
  萧允墨即刻呼人去请太医,这边将祁襄从被褥里剥出来,伸手去解她的衣衫。
  “烧得这样厉害,还捂得严严实实……”
  他解开她的外衫,又去揭中衣的衣领,直到指尖触到她胸前的布条时,才意识到不对,颤抖的手无处安放。
  祁襄这时缓缓醒了过来,看见他的动作,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坐了起来,缩到床铺一角,将衣服紧紧拢在胸口,直勾勾瞪着萧允墨。
  “你是……女子?”他仍是一脸惊愕,那一刻闪现在祁襄脑海里的只有“花容失色”四个字。
  “我从来……也没说……我是男的……”祁襄吃力地说着,边说边喘。
  “你你……你先躺下吧……”萧允墨也结巴起来。
  祁襄实在浑身无力,靠在床围上喘着气。
  来的太医正是范毓榕,他看着烧得满脸通红的祁襄,问:“昨天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成这样了?”
  萧允墨皱着眉道:“昨夜淋了雨。”
  “这么不小心……”
  “叫你看就快看,说什么废话!”
  范毓榕探了探祁襄的脉息,面露狐疑之色:“诶哟,祁公子,你这脉相……有些奇怪啊……”
  他凑近了去看她的脸,这会儿祁襄又烧得神志恍惚起来,半闭着眼,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他刚要伸手去摸她的脖子,就听见萧允墨喝斥道:“有什么奇怪的,她是个姑娘!”
  范太医吓了一跳,缩回手来,错愕地看了萧允墨一眼。
  “看诊就看诊,速速开药!不该问的别问!”
  “好……祁……姑娘这几日多食牛羊荤腥,体内本就积着火气,又淋雨受了湿寒,寒热错杂,才会如此,开几副药喝了便无恙的。这会儿还是先退烧,拿湿布巾冷敷额头……叫宫女给她擦擦身子……应该就行了……”
  “好,你煎药去吧。”
  范毓榕退出去后,萧允墨吩咐宫女端来了水盆,他将布巾交到祁襄手里,说:“你自己擦一擦身上吧,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嗯……”祁襄想去接,却连布巾都拿不住,软布顺着膝盖滑到床上。
  萧允墨重重叹了口气。他捡起那块布巾,在水中浸了浸,小声说:“我不是占你便宜啊,只替你擦一擦不要紧的地方,你别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