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怎样算不一般?”她抬眼瞧了瞧他。
  “算了……当我没问。”有些话实在问不出口,林策只好作罢。
  祁襄反倒十分坦荡:“我们自幼相识,情谊总是有的,只不过,殿下身份贵重,与我云泥之别,草莽与贵胄,终究不能同道而行。”
  “祁姑娘这话倒奇了,自古哪有草莽不想行贵胄的道?”
  “我偏就不愿,我只想行我的道。”
  林策愕然,一时恍惚自己方才想问的究竟是什么。祁襄面色如常,仍兴致勃勃吃着盘中的茶食。
  茶余饭饱,二人出了金陵茶楼,祁襄提着林策特意送给她外带的点心,笑得十分开怀:“多谢林侍郎款待。”
  “不必谢我,不止舞弊案的事,皇后娘娘能洗清冤屈,你也功不可没,林某诚心感激。”
  “林大人太客气了,路见不平,乃是小人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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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襄和萧允墨离京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是去看望被圈禁在京郊的梁王世子。穿过凋敝的庭院,他们看见破败的屋舍中颓然而坐的梁王世子萧允蘅。
  这位世子已经被圈禁了十多年,尽管只比萧允墨长了十岁,鬓上却早已生出斑斑白发。萧允蘅听见声响,抬起眼眸,望着二人,起初困惑,继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么多年了,总算有人来看我了。”
  萧允墨语气有些怅然:“堂兄,我是允墨,你可还记得?”
  萧允蘅觑起眼:“萧允墨?那个病恹恹的娃娃?”
  “是我。”
  “怀王倒是将你养得不错,竟也长这么大了。”
  “我父王已仙逝了。”
  “死了?”他忽然干笑了两声,“哈哈,死了好,都死了才好!就算活着,早晚也要被皇上清算的……说起皇上,我们这位好皇叔呢,他身体可还康健啊?”
  “先帝也已不在了。”
  “先帝?哈哈哈哈哈!他到底也死了!那现在皇帝是谁?他那个窝囊儿子,还是……晋王?”
  说到晋王二字,他几乎咬牙切齿。
  “堂兄,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内情?梁王殿下可是被冤枉的?是否和晋王有关?”
  萧允蘅定定看了他片刻,说:“你走近一点,我便告诉你。”
  萧允墨向前走了一步。
  “再走近一点。”
  萧允墨又前进两步,俯下身去,细细聆听。
  猝不及防,萧允蘅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萧允墨这才反应过来,推开他之时,左肩之下已然扎进一块尖利的碎瓷片。
  “殿下!”祁襄冲上前扶他,门外候着的守卫也慌忙冲了进来,制住在椅子上手舞足蹈的萧允蘅。
  他脸上挂着扭曲的笑,指着萧允墨癫狂地大喊:“你这个逆贼!明明自己包藏祸心,却陷害我父王,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
  一名守卫死死摁着他,对二人说:“他神志不正常,时不时就这样发疯,还请殿下速速离开吧!”
  祁襄掺着萧允墨回到马车里,她轻轻拔出那块瓷片,用帕子按住伤口止血。
  “小伤,无妨。”他见她双眉紧蹙,柔声安慰道。
  然而他才说完这句没多久,忽地嘴唇发紫,额上爆出青筋,捂着心口粗喘不止。
  “这是怎么了?”祁襄话都没说完,萧允墨已然昏厥过去。
  她对着外头高呼:“郎中呢!郎中请来了吗?”
  许年掀开帘幕,将郎中让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倒在祁襄怀里的萧允墨,低声道:“姑娘莫急,我现在就去宫里请范太医来。”
  “这点小伤为何要劳动他?许年,殿下究竟怎么了?”
  许年低下头:“待范太医来了,亲自与姑娘说明吧。”
  他退了出去,祁襄紧盯着郎中给萧允墨把脉,焦急地问:“有何不妥?”
  郎中沉吟不语,许久才犹疑不定道:“殿下心脉微弱,很是反常,创口不过伤及皮肉,不应有损心脉呀……”
  许年去了一个时辰,终于带着范毓榕回来了。范太医把了把脉,从药箱里拿出一瓶丸药,给萧允墨服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的面色有所好转,呼吸夜逐渐转匀。
  “范子章,殿下这是什么症候?”
  “心症。”
  简明扼要两个字,却像刀子一般扎在祁襄身上。
  “殿下何时有的心症?我怎么不知道?”
  范毓榕叹了口气:“他不许别人说,你自然不知道。毕竟从娘胎里就开始服毒,就算后来停了药,要说一点副作用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可他停了那药之后,身子一直都很康健啊!”
  范毓榕看了她一眼,道:“一开始症状不明显,后来重重发作了一次,再后来就是这样了。他平日也偶有发病,这次外伤刺激,一时气滞血瘀,便发作得更严重一些。祁时安,你那么聪明,真以为殿下那些药只是吃着玩的吗?”
  祁襄无言以对,想起那一次在玉刀门时,萧允墨因她调笑他装病生了大气,此时回忆起来,内心悔恨无比。一阵肃穆的沉默之后,她颤声问:“你说,后来重重的发作了一次……是因为我吗?”
  范毓榕冷然道:“你那一剑,确实没伤到要害,但离心脏太近,阻了心脉气机,他一个病人自然受不住,加之胸中积郁,昏迷了数十日才醒。”
  祁襄只觉遍体生寒,如坠冰窖,她紧紧抓着萧允墨的手,眼泪夺眶而出,不住地喃喃自语:“我不该……不该伤他的……竟是我害了他……我害了他……”
  范毓榕合上药箱,长长呼出一口气:“你别难过,不致命的,好好将养便是。”
  他抬起眼帘,露出一丝神秘的笑:“你若真心觉得愧疚,待他伤好了,柔情蜜意地好生伺候着,殿下便高兴了。”
  “滚。”祁襄抹了把泪,狠狠剜了他一眼。
  第31章 【叁拾壹】夕颜毒转眼间,祁襄随怀王……
  转眼间,祁襄随怀王世子进京已有四年。又是一年秋,世子们和太子一同陪皇帝去南苑狩猎。
  萧允墨原本已经苦练了骑射功夫,正预备在这次秋猎好好表现一番,结果临出发前又突发昏厥,皇帝顾念他是怀王独子,怕有差池,便命他这年也只照例观看围猎,不必亲自参与。
  看着一众少年纵马驰骋,十五岁的萧允墨坐在老弱妇孺之中,脸上写满不甘。他骤然起身,向皇上告假去更衣,便速速离了席。祁襄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很久,一直走进树林里,谁也没说话。
  终于,祁襄开了口:“殿下要去哪里,此处仿佛离行宫越来越远了。”
  萧允墨瞟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你要不想跟着,自己滚开便是了。”
  祁襄嘟囔道:“殿下发什么脾气啊,小的只是怕深入林中会有危险。”
  萧允墨加快脚步,一个劲儿往前走,忽而绊到地上的石头,一踉跄,往前倒去,祁襄忙上前扶住他,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沁出汗珠来。
  “殿下,莫要逞强了吧……”
  “哼。”他甩开她,继续往前走,脚步却缓了下来。
  走进密林深处,头顶透下来的阳光越来越稀薄,他停住脚步,侧耳倾听了一阵,低声对她说:“有什么东西跑过来了。”
  他从腰间的弓囊里摸出弓来,指尖停在矢箙之上,捻着一支箭屏息而待。
  “祁襄,你站到我身后。”他又压低了嗓门说。
  这时祁襄也听见了风里的那股杂声,似脚步声,却又仿佛不只一人。
  声音越来越近,分明是踩在一地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倏地,鳞次栉比的树干中闪出一个影子,萧允墨飞速抽出箭矢搭上弓,弓弦发出“吱呀”的声响,一人的呼喊破风而来。
  “救救救……救命!”
  一个背着竹篓的青年朝他们跑了过来,眼看萧允墨箭在弦上,他吓得在原地站定,一双腿直哆嗦,高举双手求饶道:“别……别杀我!后头有……有老虎!”
  他话音未落,他们便看见林中飘来的那抹橘红。一头吊睛白额大虫从树后头缓缓现身。它从喉头发出一声低吼,如夏夜雷鸣。猛虎定睛看着三人,前爪轻轻磨地,撅起臀来,与世子府里那些捕猎的猫如出一辙。
  箭矢划破空气,贴着那背篓青年的面飞了出去,第一支箭直接射瞎了那大虫右眼,疼得那猛兽咆哮一声,张开前爪站立起来。萧允墨要的正是这个时机,又三支箭齐齐射出,正中那虎心脏,只见那庞然大物“哗啦”一声倒了下去,全然没了生气。
  背篓青年这时已然吓得瘫坐在地,回头看了看大虫的尸体,又抬头看向默默收弓的萧允墨,叹道:“哎呦,这位公子好身手啊!”
  祁襄窃笑着,走上前向他伸出了手:“这位是怀王世子殿下,你是谁?”
  那青年抓着她站了一半,一听“怀王世子”四个字,又赶忙一骨碌跪了下去:“小人太医院范毓榕,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世子殿下大驾,还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