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太后此时也掩盖不住惊惧之色,纵使她再嫌恶泠妃,也没想到她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萧允墨快步走了过来,抓过祁襄的手臂,从袖中掏出帕子捂住她的伤口。
  皇帝悠悠道:“祁卿救驾有功,应当重赏,怀王,你先带他下去让太医好好为他治伤吧。”
  “谢皇上。”他迫不及待谢了恩,将祁襄带离了这弥漫着血腥气的长明宫。
  他们沿着长街一路走到太医院,祁襄仍有些恍惚,任由萧允墨牵着走。直到被他摁到椅子上坐下,范毓榕替她清洗伤口时,凉水的微寒才将她的神志唤了回来。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她暗自沉吟。
  萧允墨拍了拍她的肩,似是安慰:“皇上自有他的考量。”
  “什么考量?一早知道泠妃心怀不轨,顺水推舟将皇后禁足,以此牵制太后,令她无法如从前那样力挺首辅大人,干预科举舞弊之案?自始至终,泠妃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萧允墨沉声道:“帝王心术,向来如此,自然不会拘泥小情小爱。”
  祁襄抬起头,眼中有一丝悲愤:“她已穷途末路,捉拿赐死便是,何必血溅当场?”
  “先帝膝下唯有一子,才引得诸藩王异心四起,频生逆乱,子嗣之事乃是皇上逆鳞,泠妃犯此大忌,也难怪触怒天威。”
  祁襄定定望进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么说,倘若换成你,也会那么做?”
  他凑近她耳边,低语道:“没有倘若,我,永远不会坐那个位子。”
  他撩起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她耳后,又继续说:“这里是皇宫,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不许再说了。”
  范毓榕咳嗽了一下:“那个……殿下,我还在这里呢。”
  萧允墨浅浅一笑,与祁襄隔开了一段距离:“她这伤可要紧?”
  “要紧是不要紧,每日按时换药,不会留疤的。”
  “是否应当要忌酒?”
  听萧允墨这么一问,祁襄差点没跳起来。
  范毓榕点点头:“那是自然,切莫饮酒,清淡饮食。”
  “啊,没酒喝,早知道叫她给我一刀痛快得了!至少这样,你还能往我坟头上浇一壶酒呢。”祁襄皱着眉头嘟囔道。
  萧允墨冷笑一声:“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给你酒喝的,我还要叫道士给下头烧条信儿去,叫阴曹地府的那些鬼魂,谁也不将酒卖给你。”
  “萧—萧—萧峻清,你好歹毒啊!”祁襄气得声音直哆嗦。
  萧允墨得意地笑着:“是啊,到时候,你说不定就被气活了。”
  “呵呵呵,殿下也会说笑话了?”
  他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的鼻梁:“那你现在开心点了没?”
  范太医又轻咳了两声:“殿下,小人还在呢。”
  萧允墨转过身朝外走去:“我们这就走了,不打扰范太医钻研医术。”
  长明宫这场闹剧之后,皇后被解了禁足,近距离目睹泠妃被诛的宋贵妃卧病不起。皇帝当众力证自己并非沉湎美色的昏君,前朝后宫又一次恢复了微妙的安宁局面。
  对塔娅一番严刑拷打后,又抓出一些潜伏在京中的回鹘细作。至于回鹘,熙宁帝给他们如今的汗王蔻什敦写了封密信,详述了赫兰的种种行径,这位前汗王的幼弟,赫兰公主的叔叔立刻诚惶诚恐地撇清了自己与
  此事的关系,并承诺再送汗血良驹百匹以示忠诚。
  另一边,祁襄得了熙宁帝黄金百两、绸缎百匹的赏赐,而萧允墨教下有方,得的赏赐更胜她十倍。
  看着一车车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被送到肃王府门口,以待几日之后运往蓟州,祁襄撅着嘴,浑身上下写着不痛快。
  “卖力气的是我,流血的也是我,却赏了殿下那么多东西,小人好生嫉妒。”
  萧允墨气色倒是上佳,面色都不似平日那么苍白了:“你是我调教出来的人,当然大头应当赏我。再说,你想要这些东西变成你的,倒也容易。”
  “嘁,想诓我当怀王妃?我才没那么傻。”
  “当怀王妃有什么不好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再怎么荣华富贵,也不过是金笼里的雀鸟,小的没规没矩惯了,殿下就饶了我吧。”
  萧允墨抿着唇,脸上本就稀薄的笑意消失无踪。
  他们站在肃王府大门口,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大步走来,萧允墨看见此人脸色更加阴郁,而祁襄倒是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林侍郎安!”
  林策走到跟前,向萧允墨行了揖礼,目光转向祁襄:“祁姑娘可有时间?林某有一事请教。”
  萧允墨挪了挪步,往祁襄面前一挡,说:“她没时间,我有差事要她办。”
  “没关系,我可以在此等着。”
  祁襄拨开萧允墨,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我们现在说吧。”
  她抬起头,将受伤的手臂举到萧允墨眼跟前,说:“殿下,伤口有些疼,今日可以不要给我派差事吗?放我休息一天?”
  萧允墨无言以对,愣了好一阵,才勉强说:“那你们就在这里讲……”
  谁知祁襄根本没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早就走出去好几步,一边笑着对林策说:“那我们去邻街新开的那间茶楼,边喝茶边说。”
  林策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萧允墨,忙道一声“下官告退”。
  “敢让她碰酒,我饶不了你。”他狠狠扔下这句话,拂袖往府门中去了。
  第30章 【叁拾】心症发金陵茶楼宾客盈门,祁……
  金陵茶楼宾客盈门,祁襄和林策占到了最后一个雅间,她心情大好,叫了一桌子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林策喝了口茶,皱着眉问:“你没用早膳吗?”
  祁襄用力吞着嘴里的荷花酥,话语含混不清:“用了,可是这不快到午时了吗?”
  他默然,眼睁睁看着她又往嘴里塞进一块马蹄糕,顿了半天才又问:“我今日想请教的,是梁王那个案子。”
  祁襄抬头看着他,嘴却始终没停。
  “我想问的是……真正想看此案卷宗的,并不是怀王殿下,而是祁姑娘你吧。”
  “何以见得?”
  “林某的推测而已,因此才要向姑娘求证。”
  祁襄移开眼,望向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是我想看,林侍郎有何指教?”
  “为什么?”
  她回过脸,凝视他的眼睛:“因为当年这个案子查得有问题,冤了不该冤的人。”
  “敢问被冤之人,是姑娘什么人?”
  “这个嘛……恕祁襄不便告知。”
  林策再次沉默,终究没再追问。他拿起茶杯,浅啜一口,又说:“我也看了那几封梁王通敌的书信,上面有一些字,仿佛是拓印上去的,所以,你说有冤情,倒不是空穴来风。”
  “自然不是空穴来风。”祁襄又拿起了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当年梁王本欲进京给先太后贺寿,结果还没走到京畿,晋王便抓到了他通敌蒙古的罪证,梁王在城外伏了诛。十年之后,先帝骤然崩逝,晋王起兵造反,欲取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而代之,却被及时赶到的怀王殿下举兵擒获,当场斩杀。即便梁王案另有隐情,平叛的最大功臣晋王早已身死,连他的家人仆从都几乎杀了个干净,要翻案,恐怕难上加难。”
  “我当然知道很难。”祁襄斩钉截铁,“但也得试试。”
  “我可以去问问尚书大人,案发时他早已在刑部履职,或许能记得一二。”
  祁襄听他这么说,倒有些意外:“林大人为何要帮我?”
  “倒不是为了帮你,就算是陈年旧案,若真有冤情,我有责任查清真相。”他眼神飘到窗外,仿佛不敢正视她,但被她死死盯着,总还是浑身难受,隔了半晌,他又说,“好吧,我想帮你这个忙,算是还你之前帮我查舞弊案的人情。”
  祁襄不禁咯咯笑出了声,手里的玫瑰饼颤下酥皮来:“这算哪门子的人情?这个案子,皇上都点名说你们刑部办事不力,交给缉事司去办了。”
  林策有些坐不住,拿起茶壶往她茶杯里添起茶来:“都是为朝廷效力,谁查不是查……你且喝口茶吧,别噎着。”
  祁襄拿过茶杯,喝了大半杯,连连赞叹:“这儿的点心怎么样样好吃呢,蓟州的茶楼到底比不得京城。”
  “这还不容易?你与怀王殿下说上一说,他定能将厨子给你请到蓟州去。”
  “那可不成,这么好的东西,不能只我一个人享受,还是我常来京城比较好,这里多热闹,不像王府,闷得很。”
  祁襄细长的指节又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嘴边,精巧的唇瓣正中缀着唇珠。她是那种乍看并不惹眼,细看又令人难忘的长相,像一壶清冽的酒,越饮越上头。
  林策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来。他踌躇再三,讪讪问道:“祁姑娘,你与怀王殿下之间……情分不一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