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外祖母早已在门口等着他,问:“今日怎想着随我一同去集市?”
  二人从小巷子往城内走去。
  阿朝答:“往常只在赶集日去过,今日去,看看非赶集日,集市是否也那般热闹。”
  他帮外祖母拎菜篮子,脚步轻快。
  到了集市,阿朝也不急着去买肉,寻了个借口跑走,说到时候在茶肆等外祖母。
  上回去过国子监,他省的该如何走,加快脚步赶去,恰好听见几个监生说话。
  “放假三日,若不是我把课业落在课室,我才不回来呢。”监生整理好布袋里的作业,吐槽:“大谢夫子布置的作业多的很,我不省的能不能做完,放完假回来,我拿你的抄一抄?”
  “你如何抄我的,我学习这般差。”
  “听闻小谢夫子那边没什么作业,可羡慕死我了。”
  ……
  他们几人的话,被阿朝收入耳中,他心想,放假么,那谢夫子还来吗?
  国子监主要有三类假期:一是旬假,每十天休一天,外地学生不得回家;二是田假,农历五月放约一个月,供农家子弟回家助农,远途可申请延期;三是授衣假,农历九月放约一个月,让学生回家取冬衣,逾期未归者开除。
  此外还有中秋、端午等节日。
  他垂下眼睫,失魂落魄的离开。
  “小谢夫子,今日放假您怎么来国子监了?”外围洒扫的杂役望见谢临洲,兴高采烈地问。
  谢临洲脸上挂着浅笑,“回来拿课本回去备课,等放假回来要开讲新课,可不能耽搁了。”
  杂役恍然大悟,“放假也没得歇息,夫子也是辛苦了。”
  谢临洲说:“不辛苦。”偶然瞧见杂役身上的书本,“你这书本是?”
  杂役后退几步,连忙解释:“是沈长风沈公子前几日见我在窗外听您讲课听得入迷,知晓我正在自学《考工记》借我看的。”
  虽知道对方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杂役的夫子,但他还是小心翼翼。
  谢临洲了然,让他别太紧张,“看到哪儿了?可有不懂得,我指导一下你。”
  他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只觉得一个杂役都有心思念书,想必此人定是个沉下心的。
  阿朝回过头,映入眼帘是便是这一幕,国子监红墙下,谢临洲手拿着《考工记》走过,衣诀被风吹得翻飞,低头对一个洒扫杂役解释“车轮辐条原理”,面容柔和。
  阿朝手指猛地收紧,方才还准备离开的脚步,像被国子监门前的青石板钉住了似的。
  谢临洲的青衫下摆还沾着晨起研墨时溅上的墨点,像是宣纸上不慎晕开的淡云,可他半点不在意,反倒微微屈着膝,让自己与那持着扫帚的杂役齐平。
  手里的《考工记》摊在小臂上,书页被风掀起一角,他却只用指尖轻轻按着,声音温得像春日里融了冰的溪水:“你看这车轮,辐条必正,才能让轮心至轮缘距离相等,行路时才稳当。就像农家碾谷的石磨,若轴心偏了,磨出来的米糠便粗细不均。”
  杂役听得发愣,手里的扫帚都停了,阿朝却看得心头发烫。他早听人说过,谢临洲是国子监里最年轻的夫子,出身寒门才华横溢,连先生们都常与他论学。
  方才他低头时,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峰,唯有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檐角挂着的月牙儿,轻轻晃进了他心里。
  直到谢临洲讲完,杂役连声道谢,他才直起身,把书本还给杂役,转身往另一条巷口走去。
  阿朝浑身都松了下来,指尖有些发颤的望着谢临洲的背影,青衫在风里轻轻晃,像极了去年春日里,他看见稻田河边的那株新抽芽的柳。
  “阿朝?怎么站在这儿?”外祖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还提着半篮刚买的红枣与猪肉,“东西都买好,该回去了,要不然可赶不及做事。”
  阿朝猛地回神,脸颊发烫,忙跟上外祖母的脚步,只是方才那副温和的模样,总在眼前晃。他低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心里竟悄悄盼着,下次再见面。
  前面祖母正在唤自己的名字,他赶紧掐断念头,耳尖却更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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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阿朝与外祖母——王老太太提着装肉的竹篮从城里回到家中。
  大舅母——王陈氏正用围裙擦着手从灶房出来,“娘,阿朝你们两个可算回来了,这粽子就等娘您手里的肉呢。”稍顿,又言:“阿远他们在村里吃饭,我也吃过了,村长晓得家里头就你们二人,喊我端了些饭菜回来。”
  趁着大家伙都有空闲,村长把在族谱上的汉子喊回来修路,方便村里的人去城里卖粮食,瓜果蔬菜,也方便往后子孙去学堂上学,总之他说的好处多着。
  王老太太把肉给王陈氏,“你把这肉拌好,待会包粽子,我跟阿朝吃饭去。”
  村里的大锅饭味道算不得好,但顶饱。阿朝吃了个肚子浑圆,心里满足。
  王老太太吃饭算不得快,吃的七七八八,想起不久前的事,问:“方才去城里买肉,你作何离开,又为何出现在国子监门口?”
  阿朝抬起头,脸不红心不跳:“我就想随便逛逛,我没见识过好东西,怕被外祖母您瞧到了嫌弃我,这才这才……”他欲言又止。
  这个年纪的小哥儿最要自尊心,王老太太也经历过,眼里闪过几分心疼,“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你作何又去国子监了?”
  外孙这般年纪,容易被骗。国子监内的学子油嘴滑舌若是把小哥儿骗去,她可对不住死去的女儿。
  “就是去瞧瞧,看是不是绣绣表姐说的那般气派。”阿朝直言不讳。
  确实王绣绣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当时的王绣绣跟着爹娘去一趟城里后回来炫耀说国子监如何如何,她往后也要嫁给国子监里的学子。
  若他是那等老实巴交的小哥儿,早就被磋磨的不成人样,这王家里头的人都是人精,一个个表面上对他多好多好,实际,什么脏活累活都他做。
  吃完饭菜,阿朝收拾碗筷,洗干净。用木盆端一盆干净的清水晒在院子里头,今夜洗澡用。
  回到堂屋,屋里头的八仙桌早已被抹得锃亮,青碧的箬叶码在竹筛里,浸过碱水的糯米在瓦盆中泛着温润的白,红线绳绕成小团搁在桌边的粗瓷碟里,泡好的红豆、蜜枣拌好的五花肉都盛在青花碗中,摆得整整齐齐。
  王陈氏朝阿朝笑了笑,又对着王老太太说:“娘,您挑的五花肉,肥的薄,瘦的嫩,好得很。”
  许久没见这般好成色的肉,她今日话也多些。
  阿朝坐在板凳上,弯腰将最后一捆箬叶摆好,摆起手,准备包粽子。
  王老太太视线落在拌好的五花肉上,脸上的皱纹随着笑意变深,“可不是,挑了快两刻钟才挑出来的。今年家里赚的银钱多了些,秋燕的亲事也定了下来,阿权也要上学了,咱们上个月在地里头干活也苦,买块五花肉回来就当是补补身体了。”
  阿朝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还想着应是阿权,哭闹要吃肉,老太太才买的。
  俗话说:“大儿子,小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王陈氏笑着点头,顺手拿起一片箬叶在手里转了圈,“娘也是为我们着想。”
  阿朝低着头,不做声,伸手从竹筛里抽出两片箬叶,指尖灵巧地折出个漏斗形。他包粽子,包肉的要做特殊记号才行,要不然可没有吃肉的份。
  王老太太说起肉铺钱师傅的儿子,“钱家那小子今年可是十五了?瞧他壮的跟头牛似的,也不省的以后便宜了谁家姑娘。”
  竹篮里浸得发亮的芦苇叶还滴着水,王陈氏指尖捏着根雪白的粽绳,刚把三角粽的棱角捋顺,听见王老太太这话便笑出了声:“可不是十五了?三月那时我去钱师傅肉铺割肋条,正见他给柜台上货呢。那胳膊比他爹年轻时还粗,拎着半扇猪腿跟提溜棵白菜似的,钱师傅在旁边乐呵得嘴都合不拢。”
  阿朝坐在小板凳上,手里的粽叶刚折出个漏斗形,仔细听着,并没有出声。
  钱家那小子他认得,初来王家的时候,他被王家几个表兄姐妹欺负,那小子帮过他一会。十五那年跟着外祖母去铺子割肉,那小子还送了颗饴糖给他。
  今年放风筝,见阿朝坐在田里眼巴巴瞧着王家几个孩子欢声笑语,钱家小子拿了自己的老虎风筝给阿朝放。
  王老太太把裹好的粽子往瓷盆里一放,“钱师傅打小就带着他在肉铺里转,杀猪、剁骨、剔肉,胳膊肘粗正常的很。前阵子西头张猎户家的儿子跟人比扳手腕,输了还不服气,结果见了钱家小子,连手都不敢伸呢。”
  她顿了顿,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里满是赞叹,“这孩子不光壮实,心还细。上次我买肉忘带钱,他说‘王奶奶您先拿回去,下次来再给’。”
  王陈氏把粽绳在粽子上绕了三圈,打了个紧实的活结:“我听说钱师傅正托人给这孩子寻亲事呢。隔壁李婶说,东头粮店掌柜家的姑娘,前儿个去买米的时候,还偷偷瞅了钱家小子好几眼。那姑娘长得白净,手也巧,要是能成,可是桩好姻缘。”